书童小小年纪与九先生论道,还论得头头是道。每天给零岁的九九宝宝弹钢琴听,那咿咿呀呀的九九和着琴声,也像一首曲子。童童说自己弹琴给九九听,哄住了宝宝安然入睡,等宝宝睡了,他自言自语就感觉自己是一颗历经沧桑的心,和年龄一点不搭配。还让九先生讲:缘起缘灭。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九先生怕是也难解。书童不喜我家九儿,说九儿就是粒子,不是人,九儿本来就是打火石子。昔日在火神的藏书阁一待就是一千年,而且和书精们玩耍,让九儿来讲讲她晓得的故事:明明是童子弃九子,自己还要怨东风。

  怨东风(清朝体)
  童子
  昨夜长恸绝,薄情。轻狂抛九子,最是伤心怨东风,谁与解。
  吾为乾坤造化儿,天仙落凡尘。天长华学,智谋韬略,
  岂是微博人能致?

  九儿也是命苦,人家不愿干的活,都是九儿的,算了,还是继续演好自己的角色。我家大郎会讲故事,九儿也学他,先讲故事:

  就从琴韵花园里的大厅讲起:琴韵花园里有一个大花厅,小王子在花厅中央一个方坛上坐着鼓琴,九儿晓得有一种鼓:空灵鼓,梵音,周围静听的是十几个美丽、聪明的女孩。这些女孩不但个个美丽,她们的母亲也都是美丽的。只有这样家世的女孩才被选出来听琴。

  小王子九岁时由父王礼聘一位老法师来教导他。他依了父王的命令,捧了宝剑来求老法师授他剑法。老法师端详了他一下,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只示意侍候的人抱来一张古琴,就教他操琴。

  父王虽然很失望,但也就依随他们,就在后花园造了这个花厅为他的孩子学琴用。可是花厅中央还是造了一个方坛,叫他在坛上学操琴。坛后面墙上悬着那把弃置不用了的分辨善恶的宝剑。

  王子的琴技到了十五岁就已经很好了,很多美丽聪明的女孩都为他的琴声而倾心。可是老法师知道这王子的琴里没有音乐的灵魂。因为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王子这样一表人才,就是没有感情。这让九儿想起了离九儿而去的书童,本来是九儿的书童,嫌弃九儿是粒子,只认我家小主为师傅,还说九儿不是人,九儿本来就是火神的打火石,是石头,只是借了凡人的皮囊而已。书童要追随我家小主,这个书童真是肉眼凡胎,我家小主就一煮妇,烦人一枚,文章也写不好,写了也得不到认可,和我家大郎一样,还养着一群娃娃,童童为了讨好我家小主,每天都弹一首钢琴曲给小主养的九九宝宝听,那咿咿呀呀的娃娃只晓得学我家大郎说话,哪里晓得童童的琴声只是声,不是韵,没有感情。九儿好歹是昔日火神麾下的打火石,也是听过梵音的,那种琴韵:千百种乐器此起彼伏,从远而近。由大到小,小心走到你的面前又转身离去,后面的琴韵接连而至,层次分明,还来不及留恋刚才的妙音,后面的悦耳声音就接踵而至,应接不暇。童童的钢琴在凡间可以达到十级,但是,太过单薄,没有感情。

  那些自作多情的女孩子们恋爱他,是因为她们把自己的感情灌注到王子的琴声里去了!老法师的耳朵就不同,他一听就明白他学生的琴声里是没有感情的成分的。九儿的耳根听过梵音。因此,也可以说他的琴里并没有韵致。

  不久以前,老法师出去云游,访道,在一个旅店里遇见一位老药翁同一位有修行的老道士在下棋。他就去与他们攀谈起来,就说到小王子的事。老药翁就命他的猩猩把药箱搬来,他一面与老法师谈话,一面从药箱这个、那个小抽屉里抓药,放在一个碗里。他右手还在下棋,左手就把药搓成细末,有碗底那么一小堆。他用一张白纸包了一个小包,就交给老法师。他说 :

  “先天的缺陷不是药物能弥补的。你如果真要把你的学生造就成一位大音乐家,就把这一剂药给他吃下,也许有些好处。

  这天小王子又在鼓琴,那些倾慕他的女孩子们又围着听。老法师听了一阵之后,觉得他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就拿出药来命令小王子吃下。小王子就从命用一杯水把药送下去了。

  小王子把药吃下后没有多少时候他的操琴的手指就开始僵硬,大家连老法师在内,都惊骇得不知道怎么好,就眼看着他两手都渐渐慢下来,终于不能再拨一根弦了。再抬起眼来看他脸时,他已经变成一位老人。

  在这一刻短暂的光阴里,他已经不只老了七十岁。他也轻轻易易,平平安安,渡过了人生情感的险涛。这年轻的王子因为没有感情,就能以他的聪明、敏觉,及技巧、学识, 把握住所有的感情灵性。他明智的脸上就辉映着艺术的喜悦。

  这些倾心的女孩,以及闻报震惊赶来的父王与母后,甚至宫廷里上上下下的官员,连花园里的工匠,都忍不住守着他哀哭,因为他是大家最钟爱的孩子。可是,谁也没有办法,老法师就等他们都哭得倦了,就劝他们且先散去。。

  这天夜里他们师徒二人就一夜没睡。小王子就制出自古以来没有这么动人的琴谱。他把这琴谱连指法都说出来,老法师就一边记录一边连连点头,赞叹。

  小王子谱的这曲调所表达的是人间至可宝贵的爱情。那些纯洁女孩们对他的倾慕,他父母亲对他的怜爱,所有宫中上下,全国内外,知道他的与不曾见过他的人,对他的关怀,这一切人自己都说不出来的真挚情感就完全为他谱进音乐里去了。

  到天明时,他的曲调快要完成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空虚得好像是一面明镜。他那从来没有经验过人间感情的性格,就似乎平生第一次从这镜子反映的影子里尝到了爱情的无限的变化,无穷的情调及回荡无止境的韵致。

  爱情像雾像雨又像风像云像彩虹像五颜六色………。

  为何翩翩没有感情?

  这又让九儿想起了另一个故事:

  一条走得坚硬了的黄土大道从小山岗边上下来,只略略曲折几下,就直指着地平线上远远一个小城的城门洞去了。夕阳里,土道上被大车的木轮压成的沟, 就在大道中成了明显的两条黑影,这黑影同大道一伙向城门曲折前去,只是在半途那老大的一棵树附近有一个分岔。大树底下是行人常停了休息的地方,泥土也被践踏坚硬了,黄黄的一片,不长青草。赶车的人一定也常在这里停。因为那车辙的黑影也自大道分路向树影里去,然后过了大树,就再回到路中央,又并在一起。

  路上有一个单独的旅客,他从山岗上下来,沿了路走着,到了大树跟前,转去大树下去休息,走进了树荫,看不见了。

  他离开家好几个月 了,他的家就在那小城中,他知道今晚一定可以走到家了,就想在这大树下整顿整顿行装,休息一下,然后把衣服穿穿好,再整整齐齐地回到家门。

  他 又想,也许有相识的旧友也从这条路上走,也到这树下休息,那他就可以跟他谈谈离家后故乡的事。

  他到了树下,因为疲倦了,一时懒得重新包裹他的背囊,只坐在它上面休息,等过路人来谈谈天。等了一阵也没有人来,他就索性枕了背囊躺下,没一刻他就睡着了。

  不 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下了一阵黄昏后的阵雨,潮湿的冷气使他打了一个寒战,把他弄醒了。天色已是很黑,他不用起身来看就知道那硬黄土的大道一定是泥泞不堪,走 一步滑一步。他向小城那边平原望一望,已可看见隐隐地人家灯火,他笑自己快走到家了,偏要先整顿一下,弄得现在自己的家看着不远,走起来路上这么难行!若是长了翅膀,就在这清凉的夜空里向着灯火飞去多好!这时天更黑了,灯火也更多了些,只在远处明亮。城郭、城门则因为夜色深了,与城郊的村庄树木都一 齐看不 见了。

  小山岗这边没有人家,因此也没有灯火,黑暗里没有可看的。他知道摸着黑也没法重新整理行装了,只在那里闷坐着,笑自己做出这种傻事,温习出门以来这几个月的经历;想他背囊里为家人带同来的赠礼。两眼只是向小城那边的灯火望着。

  忽然在小山岗这边似 乎有些光亮闪入他眼角里来。他诧异地往这边看,果然是清清楚楚的亮光。不似灯火,因为不及那么明亮,可是又比鬼火强些,也比鬼火看得清晰。他又看了一阵, 知道一定不是人家的灯火了,因为这一群小光亮是成群移动着,就像鬼火那样。

  他生长在这里,这里是他的家乡,这儿没有他不熟悉的事物。他看着这些不知名的光亮向他这个方向飞来就有一点不安。他正想要不要绕到大树背面去躲一躲时,这一小群飞舞着地星火就飞进他头上大树的枝叶里去了。 他心上清清楚楚一点也没有怕把老树引起火来的感觉。他直觉地知道那飞舞的样子像是飞虫,或是飞鸟。它们一只又一只地投入这大树的上层枝叶里,他仿佛数了一 数,大约有八、九只。

  马上,他头顶上就有了吱吱喳喳急骤的说话声音。

  他赶紧昂首往上看,穿过浓密的 树叶,他可以看见很晶莹明亮的小翅膀,栖在树枝顶上还是不停地一动、又一动地。身体、面貌、衣着都不能看得太清楚,只能分辨出是一群长了半透明昆虫似的翅膀的小女孩,身体及薄纱似的衣服也是半透明的,松松软软的。两只露着的手臂,洁白精细,是惟一看得清楚的东西,因为她们说话时手就不曾停,各种比划,各种 表情。

  那些有颜色有光辉的东西是什么?每个小精灵似乎都带着这么一件包扎得很好看的小包裹。他不觉想起他自己从远道带给家里的 礼品。他想这些美丽的小包裹一定也是礼物。

  “可是多么小得可笑呀!”他想。这些小包包确实是小。小精灵们才不过一尺不到长短,这些包裹最大的也就一寸多。

  因为他所见树上的一切这么明亮又富彩色,他虽然不看清楚,可是他直觉地知道这些小精灵的容貌也一定秀丽,动作也优美。只是她们这时候好像是有一件焦心的事情,大家在乱糟糟地计议,说话的态度不太文静。

  “今天我们非晚了不可! ! 一个带着淡青光亮的说,一听就知道她们来时都飞得很急,气喘一直不能停。

  另外一个停在一个较远的枝顶上的大概体力强壮一点。她的包裹大些,可是她的呼吸匀称得多 :“先别太着急,再等一等,若是再不来,咱们就只好赶忙先去。”她说话时那肉红色细纱似的翅膀只缓缓地扇着。

  这时,其余的几个都说也只有这样。那个第一个先抱怨的就说 :“我真不敢想像,这些礼物包裹送到了,偏偏缺这一件最要紧的,那怎么得了!敢情就是爱叫我着急,爱叫我生气!

  归乡的旅人在树下听了不太能懂 :“是怎么闹起意见的 ?又是跟谁斗气 ?现在还在赌气,还是忽然想明白了,才说 :敢情是这么一回事,是故意急她、气她 ?”

  “你就是爱怨敢情!只要是一有机会不论大事小事就抱怨敢情!你们一族的人都爱批评敢情! !这个出头说公平话的混身闪看淡紫的光。

  旅人就更不明白了,不过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她们的声口,听得也不像起初那么费力了。这些小女孩们说话这么好听,就是听不太懂,他还是爱听。

  “其实人家是一片好意,做事又热心!”那个粉红又健壮的也说 :“你们专管理智的也要平心想想。敢情是特别出力。。。 。!

  这一下都明白了!哪里是什么“敢情! !一直说的都是“感情”!

  “我怎么不明白! !这个被称为理智的就说,说时她那淡青色的光芒就冰冷得穿进人的皮肤、肌肉,一直连骨头都感觉得到 :“我只是说她一直不能按了时间做事,并没有说她不热心。

  浅紫的这时用着急的口气插嘴 :“这回感情可真误了事了!咱们不能再等了 ?再等就都晚了!那个情形多可怕呀!”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大家就都忙忙抱起礼物,极细微地,嘶!嘶!几声,连树叶都不见震动一下,这一小群晶亮有翅膀的精灵就又急速地,上下飞舞着奔向小城镇那边去了。过了城墙那一带以后,她们滑下地面去,混在灯火里,看不出来了。

  还乡的旅人虽然没有都懂得这一 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心上也十分惦念,也代这些小精灵们着急,他不觉极尽他的目力向小山岗这边的夜空望着。

  他很望了一些时候,果然从山岗那边飞起一个小光焰。这个真与刚才那几个不同,在这么远的距离就可以看出是大红色的。一路飞来像是烧着一个小火把。

  她飞的路线也不直,速度也不均匀,快一阵、慢一阵。好不容易到了大树顶上,落下来时又猛了一点,枝叶都随了颤动,顿时黑夜里的树叶着了色,闪烁着火红的光,斑斑点点,层层叠叠的,她的那个包裹又大又沉重,在枝上也放不稳,她气喘短促地还要不停忙着左扶、右扶怕把它掉下来!

  那个包裹也是颜色很好看,可是真是包扎了个乱七八糟,散着些条子带子一地!

  “晚了!晚了!这回是真晚了!”她还没有停稳就喊。

  “回回都死命地赶,回回都将将赶上,这回可是真晚了!”她痛苦地,喊看、数落着,她的亮光比方才的哪一个都强,把老树上的枝叶照明一片,也都照成红色的。旅人的眼睛被这样的强光耀得花了,回头往小城镇那边看时,那些灯火就显得微弱了。

  “偏偏这回是最好、最好的!偏偏就晚了!”她说看、说着就痛哭起来。她的火热的光焰就越发明亮了。“多么痴情的女子,本就是一对璧人,天作之合,晚了!晚了!晚了!”

  “这个是感情藏起来要留着自己到人间来才用的!收得这么严紧,找都几乎没有找着!等到找着了,快点交给我也罢,又非要特别包得好看不行!若不是大家从她手里抢出来给我。告诉她说要是赶不及、用不上、就作废了,可怜死、可惜死、她还不会放手呢!

  “这个大包裹又这么特别重,累死人不算,飞也飞不快,这感情的包袱真是太沉重了!“”

  “可怜的感情,她在家里恐怕还在哭呢!还觉得没有能好好把包裹包好,没有能好好地跟这件宝贝告别!

  “可怜的感情!可怜那些围着劝她的,也不知道劝停了她没有 ?

  !可怜你们这一大群呀!等到你们知道我没有赶上,真的晚了,那才可怜死了呀!大家得怎么哭呀!咱们就一起哭罢!从此只有天天哭了呀,一直哭到死呀!

  遥阙当年笑语人 今来下界拜双星
  无言有泪眠清熟 忘收瓜果到天明

  她哭着、哭着,慢慢地气势开始平静下来,她的光焰也稳定了。这时她那个大包裹倒有点暗淡下来。不久,她睡着了,扶了包裹的手一松,包裹就从高枝。上落了下来。那时这礼物的光辉已几乎全暗了,只有在落下来在空中划了一条红光时才又亮了一 点。旅人在下面本能地要闪躲一下, 但是那一 线红光,在半空就已经熄灭了。下面也没有落地的声音。

  整个四野都是沉寂的。

  没有过了多少时候,那几个就回来了。远远看见树上的小红火焰,她们就加快直飞过来。一齐落在她的身边,又是责备、又是问候、又是安慰又是爱惜。

  她们好像是除了这一件意外对一切还是很高兴似的,兴奋地说这个新生的小孩多好,真是从来未有过的。

  这个从来未有的、天赋最高的、最幸运的新生小孩,这个宝贝的小男孩,是因为她们把这些好资质及时送来才这么幸福。

  他今生要享有绝顶的聪明,他健康,永不生病,他体力雄壮,又仁慈勇敢。他英明、果断、幻想丰富而又极端地理智坚强。更叫这些小精灵爱称赞的是这个小孩长大时是一个世上从未见过的美男子!

  大家说着,说着,感情的使者就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偏偏像这样的一个人连一点感情都没有!一息息,一丝丝感情都没有! 他皆会忽然有个解脱,回到了天地之初,像个无事人,且是个最最无情的人。当着了这样的大事,他是把自己还给了天地,恰如个端正听话的小孩,顺以受命。

  一对璧人亦只是男女相悦,子夜歌里称「欢」,实在比称爱人好。两人坐在房里说话,她会只顾孜孜的看我,不胜之喜,说道「你怎这样聪明,上海话是敲敲头顶,脚底板亦会响。」后来他亡命雁荡山时读到古人有一句话「君子如响」,不觉的笑了。她如此兀自欢喜得诧异起来,会只管问「你的人是真的么 ?你和我这样在一起是真的么?」还必定要我回答,倒弄得他很僵。一次听爱玲说旧小说里有「欲仙欲死」的句子,他一惊,连声赞道好句子,问她出在哪一部旧小说,她亦奇怪,说「这是常见的呀。」其实却是她每每欢喜得欲仙欲死,糊涂到竟以为早有这样的现成语。

  可是天下人要像他这样喜欢她,亦没有见过。谁曾与她晤面说话,他都当它是件大事,想听听他们说她的人如何生得美,但他们竟连惯会的评头品足亦无。她的文章人人爱,好像看灯市,这亦不能不算是一种广大到相忘的知音 但他觉得他们总不起劲。他与他们一样面对着人世的美好,可是只有他惊动,要闻鸡起舞。

  又叹人生若只是初相见!

  大家劝也无从劝,沉默着搀起她来,伙着一齐 飞回山岗那边去了。那个可怜的小精灵还不断地抽噎着。

  还乡的旅人心,上思潮起伏,也觉得忽然疲倦得不得了,好像混身筋骨都又酸又疼。他就索性打开行囊在树下睡了一夜。

  第二天是个阳光温暖的好天气,路面虽然没有全乾,可是也没有坚硬,反而更好走。他进了城还未到家,已先看见大门大开着,许多亲戚朋友出出进进。忙着接送的自己家里的人中有人远远看见他回来了,就跑着迎过去,接了他自背上卸下来的行囊,向他说 :

  “恭喜,恭喜你!你作了父亲!你这头生的宝贝是位谁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

  小男孩又会是谁的王子?小精灵把“感情”送到了吗?

  哦,可怜的感情,你的包袱为何如此沉重?就不能减轻点,好让小精灵飞得快些,更快些………

  两个人于千万人当中相遇并且性命相知的,什么大的仇恨要不爱了呢?

  兰成: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了的,这次的决心,我是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彼时唯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我亦是不看的了。


  爱玲:

  是否记得我们初见时我写给你的“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如今看来,我终究是不能明白你的。你原是极心高气傲的,宁可重新回到尘埃之中,也不甘让我时时仰望了。

  上次遇见炎樱,我说:“爱玲一直在我心上,是爱玲不要我了。”听了这话炎樱在笑,又说:“两个人于千万人当中相遇并且性命相知的,什么大的仇恨要不爱了呢?必定是你伤她心太狠。我无语,只能用李商隐的两句诗“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来形容我的懊悔。当时,炎樱是我们的证婚人,你在婚书上写道:“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我亲手在后面又加了一句“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可是没有做到的是我。

  我常以为,天空是湖泊和大海的镜子,所以才会如此湛蓝。我坐在这儿,静静地等你,我的爱。而你,此刻在哪里呢,真的永不相见了么 ?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鹊桥仙

  广寒秋半月朦朦,灯下闲影,独守冷冷清清。天风送下广寒秋,夜渐深、教人怎睡。咫尺微博,相望无应,谁知离恨多愁。多情无情江上明,呼嫦娥、快下云端。

  无奈缘起缘灭!


  附:
  近天逼海意何图 八月风潮夜击庐
  床摇壁动心知危 披衣起坐敬狂愚
  听风过壑雨翻山 草木皆欲灯前住
  新栽盆兰在房帷 舒叶吐花得宾主
  劫中洗得蛾眉清 犹梦伊人非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