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东坡笠屐图》

  林冠群


  东坡书院《坡仙笠屐图》
  
  日本富冈铁斋画的《东坡笠屐图》
  
  朱兰嵎画的《东坡笠屐图》
  
  以上三幅“东坡笠屐图”是“野老放歌”于2011年3月20日发表于微博论坛 ?儋州版上的《一个没有证据的结论——与衣若芬商讨东坡笠屐故事》一文(下简称《结论》)的插图排序原样。那时,“野老”并不知道东坡书院的《坡仙笠屐图》的作者是谁,所以在此画的下方又加了一行字“朱兰嵎画的《东坡笠屐图》”。但两幅画的名称显然不同:一为《坡仙笠屐图》,一为《东坡笠屐图》。然而,在“野老”看来,这两幅画名虽不同,但作者都应该是朱兰嵎,所以他在《结论》一文的末尾又特别借曾经到过徐州放鹤亭的阅历来郑重说明:“那里的《东坡笠屐图》与儋州东坡书院的《坡仙笠屐图》如出一辙。”
  至2012年6月,我发表《东坡笠屐图考》一文(下称《图考》),指出《坡仙笠屐图》的作者实为宋末元初的画家钱选,并论述朱兰嵎号称所临摹的《东坡笠屐图》不可能是李伯时的作品。“野老”从我的论文中知道《坡仙笠屐图》的作者为钱选之后,不加说明,直接抄袭我的研究成果,在他的《谁是东坡笠屐图的首创者》一文(下称“韩文”)中,堂而皇之地写道:“《东坡笠屐图》有许多版本,形态各异。主要的画家有李伯时、钱选、唐寅、尤求……”似乎钱选也是他发现的。
  “野老”从我的论文中知道《坡仙笠屐图》的作者实为钱选之后,本应该明白他在《结论》一文中将“朱兰嵎画的《东坡笠屐图》”一行字写在《坡仙笠屐图》的下方是错误的,但却无视自身的错误,反而不顾前后矛盾,在“韩文”中又反过来说这两幅画有很大的区别:“仔细比较两个《东坡笠屐图》(其实另一个是《坡仙笠屐图》),东坡的形态略相似,但在面部、神态、服饰上却明显存在差异。”前面说“如出一辙”,后面知错之后不肯认错,又自圆其说“明显存在差异”!
  从以上论述可知,“野老”在《结论》一文中早已将《坡仙笠屐图》与《东坡笠屐图》混为一谈,可是在“韩文”中,为了反驳我的观点,他竟然断章取义地说我的“最大失误就是把两个不同版本的《东坡笠屐图》混为一谈”!我在《图考》一文中所论述的《坡仙笠屐图》与《东坡笠屐图》分明是作者不同、题目不同的两幅图,而不是如“韩文”所说,是“两个不同版本的《东坡笠屐图》”。而且我在《图考》一文中非常明白地表述:“如果《结论》所指有翁方纲跋语的广东博物馆所赠《东坡笠屐图》就是这幅画(指《坡仙笠屐图》)的话,其作者必定是钱选而不是李伯时。”为什么这样说?正因为“野老”在《结论》一文中早已将两幅画混为一谈,在《坡仙笠屐图》的下方标示为“朱兰嵎画的《东坡笠屐图》”,让人看了顿生疑窦,所以我在文中表明:“《结论》所指定为广东博物馆所赠予儋州东坡书院的那幅朱兰嵎临摹的《东坡笠屐图》,早就存在于书院的墙壁上。”看来,“野老”非但不肯认错,反而将自己的失误转嫁到我的身上。“野老”这种惯于掩饰自己错误的举动还有,在《结论》一文中他特别用括号注明:(李通直,即李伯时)。如此明显的错误经我在《图考》一文中指出李通直不是李伯时而是他的弟弟李亮工之后,他在“韩文”中仍不认错,却若无其事地袭用我的正确解释:“李亮工,名公寅,为李伯时之弟,时为韶州倅。”真是大言不惭,“李通直,即李伯时”,忽然又变回“李伯时之弟”了!
  疏于检点,时有错误,在所难免,但要诚实,敢于认错。
  “野老”置于《结论》一文中的《东坡笠屐图》,并非全幅,至其发表《谁是东坡笠屐图的首创者》(即“韩文”)时才全幅呈现。目的是想证明我弄错了“两个不同的版本”。但如上所述,“弄错版本”的是他自己。什么叫“版本”?版本指的是同名、同作者、同内容的一种书籍或纸质艺术品(如书画等)经过多次传抄、刻印或以其他方式而形成的各种不同本子。如此看来,《坡仙笠屐图》与《东坡笠屐图》本是作者不同的两幅画,不能把它定为“两个不同的版本”。据张友仁《惠州西湖志》的记载,《坡仙笠屐图》有石刻拓本传世,光绪五年儋州学正刘凤辉仿制而置于儋州东坡书院内的《坡仙笠屐图》才称得上是惠州西湖石刻本的又一版本。而明万历朱兰嵎自称临摹李伯时的《东坡笠屐图》,若要称为另一“版本”的话,那就须要找出李伯时的原作来,找不出原作,怎能妄称是“李伯时《东坡笠屐图》的不同的版本”?假如广东博物馆所藏的朱兰嵎自称临摹李伯时《东坡笠屐图》并非朱兰嵎的原作,那“野老”所称的这一幅《东坡笠屐图》也只能说是朱兰嵎作品的另一版本,与李伯时全无关系。明白了这一点,就“谁是《东坡笠屐图》的首创者”这一问题,拿所谓“版本”来说事,一点举证作用也没有,根本不能驳倒我的李伯时不可能画《东坡笠屐图》的观点。
  再来看看“野老”所提供的这幅朱兰嵎自称临摹李伯时的《东坡笠屐图》(见下附图)。
  我写作此文时,虽还没有见到“韩文”所说的原件,但从画面上看,的确有朱兰嵎的题款:“右李伯时写像上有此数语题识。”然而他所说的画面上的“数语”却与钱选画作《坡仙笠屐图》上的题款大致相同:“东坡一日谒黎子云,途中值雨,乃于农家假篛笠木屐,戴履而归。妇人小儿争笑,邑犬争吠。东坡谓曰:笑所怪也,吠所怪也。”因这一相似之处,我曾认为宋末元初的钱选所画为至今所能见到的《东坡笠屐图》的最早记录,然而近阅清初江浙目录学家、藏书家姚际恒的《好古堂家藏书画记》卷上有“张逵东坡笠屐图”一则记载云:
  “張逵东坡笠屐圖。后有魏了翁、馮子振、邓熙、李孝光跋语并诗。今录三人。‘东坡在儋耳,一日访黎子云,中途值雨,从农家借篛笠、木屐,戴履而歸。婦人小兒爭笑,邑犬爭吠。东坡谓曰:笑所怪也。吠所怪也。(魏了翁)……”
  由以上记载可知,朱兰嵎画幅中的题词款识与张逵所画《东坡笠屐图》中魏了翁的题词完全一致,再看比魏了翁小十四岁的费衮的记载:“东坡在儋耳,一日过黎子云,遇雨,乃从农家借篛笠戴之,著屐而归。妇人小儿争随相笑邑犬群吠……今时亦有画此者,然多俗笔也。”(《梁溪漫志》卷四“东坡戴笠”条)虽然以上记载,字句小有差别,但都是有关“东坡笠屐韵事”的内容。只有一点可以明确,魏了翁与费衮都是南宋中晚期人,比钱选生存的年代略早,因此张逵的《东坡笠屐图》也应比钱选的《坡仙笠屐图》还要早些。但张逵的《东坡笠屐图》至今未见,不知与钱选的画作有何区别,也不知道朱兰嵎所临摹的是否就是张逵的画作还是钱选的画作。但有一点是清楚的,朱兰嵎画作上的题词既然与魏了翁的题词一致,那他所标榜的临摹“李伯时”之画,就肯定是伪托,因为李伯时的名气显然比张逵要大得多,如果当时社会上有李的《东坡笠屐图》传世,魏了翁等决不以相同的题词加在张逵的画作之上。费衮所谓“今时亦有画此者,然多俗笔也”应是指张逵等辈所画的《东坡笠屐图》。所以这则记载也从另一个侧面再次证明李伯时不可能画过《东坡笠屐图》,“东坡笠屐韵事”应是南宋时期才流行起来的故事。所以衣若芬女士在看了“野老”的《结论》之后,很不服气,直陈:“东坡笠屐像,大概出现在十二世纪、东坡逝世100年左右。画像的记录在南宋以上周子知(应是周紫芝)这些文人的题画诗中可以看得到。”在这一点上,我认为,衣若芬女士要比“野老”严谨得多。作为学术研究,“野老”不应在《结论》末尾仅依据一篇不实报道便煽动性地提出:“令人对衣若芬产生种种的猜想。”即使衣女士缺乏证据,也不能妄想人身攻击,要“猜想”别人的身份。正如我也不会因为“野老”这副“马甲”也要去猜想《结论》一文的作者一样。
  朱兰嵎自称临摹李伯时《东坡笠屐图》的不可靠,翁方纲虽然眼拙,起初也是心里不够踏实的,所以一直都在求证,直到晚年仍有“盖予年来始得考信焉”的话,说是“此摹龙眠手迹。坡翁之写真,合诸陵川诗注,传笠屐精神”,然而,翁方纲这句似乎很自信的话仍有漏洞。这句话译成现代汉语,意思是:“这就是临摹的李伯时(龙眠)的原作。将东坡肖像结合到《陵川集》中有关诗句的注解,可以传播东坡笠屐精神。”翁方纲根本就没有见过李伯时的原作,怎么就能断定朱兰嵎的仿品临摹的就是李伯时的原画?然而他自信满满的理由是,他拿东坡的肖像与《陵川集》的注解结合起来看,掌握了充分的“证据”。那么元代郝经的《陵川集》中的注解到底是怎么说的?查四库本《陵川集》卷10载有《东坡先生像》一诗,其末尾有句云:“画工岂有浩然气,谩著南箕翕舌空点痣。不如夜寂对江月,皓皓见公真颜色。” 其下附有注解一句:“面间多黑子,故云。”画工是谁?没有点明,但从诗意看,郝经的眼中,这位画工肯定凡俗,不是李伯时之类的高手无疑。因为“南箕翕舌”一句是批评这位画工将东坡脸上的黑痣画得一团糟,有损东坡形相。而翁方纲反而因其中有“面间多黑子”一句,如获珍宝。说明他又是空欢喜一场,“面间多黑子”的肖像画并不能帮助他直接证明李伯时曾经画过《东坡笠屐图》!
  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