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大学草木学院2011年8月25日讲座：海南国际旅游岛遭遇开发狂潮
　　
　　　　主讲人：刘福堂 记录人 ：冯永锋
　　
　　
　　
　　　　海南现在已经不是一片净土，生态优勢正在消失。自从去年国际旅游岛开始以来，海南已经遭遇了巨大的破坏。海南是一个孤岛，生态一旦破坏之后就非常难以恢复。中央对海南是非常重视的，所有新上任的领导，中央找他谈话，都是要求把海南生态保护放在第一位。中央领导每次到海南，都要强调生态保护的问题，都强调得非常具体。海南国际旅游岛获批之后，批文中有六次提到生态保护，而且强调生态保护要放在第一位，经济建设要放在第二位。而现在，一切都倒过来了，经济放在第一位，生态保护不再重要了，甚至提都不提了。我觉得，现在海南，可以用“无序、过度、疯狂”来概括，是现实版的lt ；阿凡达gt ；。海南人与番多拉星球的人一样面临着家乡被占被毁的命运。但后者团结，生态意识強，最后胜利了。海南人应反思丶学习，否则死路一条。
　　
　　
　　
　　　　海南之所以会从6月份开始爆发“水椰事件”，原因之一，是它位于石梅湾，1980年，海南还属于广东时，就建立了省级青皮林自然保护区，因为这里有世界上面积最大的青皮林，一般青皮林都散落在高海拔的地方，在海滨上生长，世界上只有两块，一块在西班牙，另一块在海南。海南的这一片，在清朝就立碑保护。面积最大时有16000亩左右，几年前的航拍时，估计只剩下3000亩左右。
　　
　　　　十几年前，海南搞房地产开发，把12平方公里的土地，放在了青皮林旁边和核心区。现在，这片土被华润集团拿到手了，作为一级土地开发商。这片土地里，除了青皮林，还有重要的海防林和红树林，而被毁的水椰，就在红树林滩涂里。
　　
　　　　不仅仅是石梅湾，海南其他大量的港湾，也都被开发了，海岸线、海岸带都被卖，宝贵的热带雨林，也有手伸入了，热带雨林已危机重重。而海南的热带雨林，经过几十年的高强度开发，本来就所剩无多。建国初，海南热带雨林面积有125万公顷，最少的时候，只有35万公顷，破坏得最严重的，是建省以来的二十来年。破坏严重到什么程度呢？严重到没有一个人知道真正的数字，不敢公布真正的数字。官方从1998年开始，就公布一个989万亩。按照国家规定，省级的二类清查，十年要搞一次，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海南一直不敢搞。国家的一类森林清查，是五年搞一次，当时公布的数字（863万），与海南的数字，就差别很大。这种差别，没有人追究。
　　
　　　　去年，海南日报有一篇文章，主标题说，“国际旅游岛，海南准备好了吗？”副标题是，“各市县齐答 ：准备好了”。海南说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要建国际旅游岛。其中乐东县，要建一个国际狩猎场，一个林场，就要拿出一万七千多亩的林地，来贡献给国际狩猎。同时许多地方还要建大量国际高尔夫球场、国际游艇会等旅游设施。
　　
　　　　海南万宁的石梅湾，是我一直关注的地区。2011年6月份给我报料的那些村民，过去我一直就认识。他们旁边的那个神州半岛，过去就被中信地产强行开发，引发了大量的社会冲突，去年9月一次就抓了30多名农民，有16人判刑，刑期长者达3年半。因此，石梅村的村民，不想也这样被华润地产给开发了，因此他们就一直在要求我参与。我说我是一个草民，没有能力了。但村民们一直给我打电话，有时候一天打好几个电话。
　　
　　　　我正好在新浪开了微博，于是在微博上发了条消息，呼吁媒体关注。海南岛外的媒体很关注。第二天开始，大量的媒体，就和我联系，要一起去现场报道。6月14日，我和中央电视台记者去现场时，当地农民发现了被毁水椰林的“埋尸现场”。
　　
　　　　大量的媒体报道之后，华润地产就害怕了，他们就搞了个假移植。主要是他们事先没想到，此事会闹得这么大。开发商和林业部门合作，拿出100万元，在6月15号，搞了一个假的移植现场。他们觉得假移植搞得很成功后，18号就找了人民网和南海网的记者去做了报道。19号又请了新华社记者去做报道。我看到人民网的报道之后，我就知道这是他们请媒体来造假。到了现场之后，我更相信他们是在造假。
　　
　　　　移植确实搞了那么一片，但外人不太容易看得出来，到现在我写了34篇关于水椰事件的追踪报道，都放在我的博客上，用微博同时推。海南日报22号派了个记者来采访，发不出来。25日又有一个记者以私人身份要求去采访，我也陪她去了，这是我半个月内4赴石梅湾。在我们去之前，村民在莲花村山野又发现了一处水椰藏尸点。华润地产感觉到压力更大了，把埋尸点做了搬迁，把腐烂的弄到所谓的移植点去，或者藏到其他地方去。
　　
　　　　假移植的事情越来越暴露无遗之后，他们一直在媒体上声称是真移植。尤其是人民网和南海网的那些报道，整个是为他们那个假移植造舆论，连基本事实都不顾。不知道内情的人，容易上当。我在博客上把他们的谎言都一一进行了驳斥。大家可去我的博客上看看。
　　
　　　　我现在严重感觉到，新闻已经文学化，新闻已经可以创造，可以伪造，可以编造，可以制造。文学也在新闻化，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开发商、林业部门、媒体、当地政府，四位一体，一起搞假移植，开发商拿出100万元来，让海南省林科所一个姓刘的工程师，去制造假移植。但现在，这个工程师已经不敢露面了。
　　
　　　　他们说自己事先搞了移植方案，里面有许多文件，让我看，我说沒必要看。如果你们文件是真的，那么证明你们是明知故犯，罪过比不知更大。如果是事后制造假文件，那么更证明你们罪上加罪。
　　
　　　　真相其实是，6月11号那天，用了6台挖掘机，一边挖，一边装到汽车里面，像垃圾一样，分散藏运到深山里面去了，藏到了很多地方，不止一个地方，到现在都还没有全部发现出来。一个养鸭的村民看到了，马上给石梅村第四村民小组组长报告了，那片地是属于第四村民小组的。村民马上就去看，施工方不让进。于是村民就打电话告诉了我。
　　
　　　　人民网和南海网的那篇报道，说他们移植是按照规范来做的，挖多大的坑，如何如何移植，可到现在，我们每发现一个埋尸点，他们就赶紧转移一次。他们破坏的水椰至少有2亩，至少2000株以上。而他们说移植了189棵，移植在一个不到2分面积的地里。
　　
　　　　7月4日我陪工人日报记者5赴石梅湾时到移植现场做了细致调查，查明这些所谓被移植水椰有3种身份。第一种是原来当地就有水椰，他们把人家的头砍掉——有那么十几株，未来能不能活，就不知道了。第二种是把附近河流里的水椰小苗，移到他们“移植点”，后来也都死掉了。第三种是把他们抛弃的那些水椰尸体，运到“移植点”，栽上，而当时已经是将近二十天之后了，我下水去查看了一下，已经腐烂了，发出刺鼻的味道。
　　
　　　　这种造假方式非常卑鄙，而且到现在，死不认帐。真正有责任感的政府，这种事非常好解决，派一个专家，就可以鉴定出来，而到现在，没有一个专家敢站出来，没有一个政府敢出面解决这个事。开发商更是持续地在造假的道路上越滑越远，案件由简单变复杂，由小变大，罪过越来越大。至少有五宗罪，第一破坏一片水椰纯林。第二是在保护区内搞建设，政府和林业部门没权力把这卖给开发商。第三是水椰移植直接造假，把更多的水椰送上不归路，错上加错。第四是欺骗媒体，把新华社、人民网、中央电视台都卷入造假事件。第五是政府包庇，政府不但不出来揭示，而且持续包庇。
　　
　　　　有人说这次事件是网民在胡闹，没有一点作用。我个人觉得，这个事件影响很大，第一是水椰事件做了一次很好的科普，过去很多人不知道水椰是什么，这一次下来，很多人就知道了红树林、青皮林、水椰。二是唤醒了群众，过去大家遇上开发和破坏，什么都不说，现在大家知道，应当说了。第三是保护了当地民众的利益，本来他们计划要在7月份把当地村庄全部拆迁，把当地土地全部强占；现在，他们不敢了，据说要推迟到11月份再动手，不过我想，到了11月份，他们也不太敢动手了。因为神州半岛引发的社会冲突案例，已经让当地村民寒了心，他们不再相信政府，不再相信开发商的承诺。第四是对海南今后发展方向会起到一定的影响，尽管政府对水椰事件还是包庇，但这一次事件出来后，对海南朝野是一次震动，他们不再敢像过去那样，想卖哪块就卖哪块，想开发什么就开发什么。我想这对当地政府会起敲山震虎的影响。在巨大的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的驱动下，海南目前许多天然林被置換成人工林丶经济林直至水泥森林。每转換一次，森林的生态效益就倒退一次。用水泥森林置換自然森林更是毁灭性的创新发展，后果极其严重。更可怕的是，目前还看不到能阻挡这股洪流的力量和希望。但愿水椰亊件能带来新的楔机。
　　
　　
　　　　这次事件有什么值得反思的呢？水椰事件要是在法治国家，绝对不可能发生。按照道理，林业主管部门的头头应当辞职；到现在，已经给海南省委省政府造成了非常被动的状态，可林业部门仍旧一点表示都没有。新闻媒体的表现也很有意思，海南媒体到现在一个字都没有报道。无论哪一种媒体。报纸、广播、电视、网络，只有少数没有被开发商公关的媒体，还出来说点真话，比如广州日报、南方都市报、时代周报丶工人日报、中国环境报、国际先驱导报丶经济覌察报丶北京青年报等，但我们国家的一些主流媒体，还是与开发商同流合污，捏造假的报道，而且一点都没有反思。现在，没有一个单位被追究责任，无论道德责任还是法律责任，我觉得这在国内是很不正常的。在这次水椰亊件中，我们不单失去了二亩多地上的二千多株水椰，更失去了对政府和官媒的信任，增加了失望和绝望。但有所失也有所得。它唤起了民众的觉醒，凝聚了进步的力量。人们将用希望之光驱散绝望之云，尽管这得需要付出很大代价和跋涉漫漫长路，但値得。我们在闻到椰尸之臭的同时，也闻到民心正义的花香。
　　　　
　　
　　
　　
　　　我搞了十几年业余环保，深感路越走越窄，步越迈越艰难，希望越来越眇茫，思想越来越困惑。最后终于悟出 ：沒有良好的政治生态，根本保护不好自然生态，政治生态决定自然生态。深化政治体制改革刻不容缓。奏国歌应改为唱国歌，且应人人会唱，让国歌深入民心，燃起爱国的熊熊之火。时常有人问我，“你不是海南人，但对海南的生态保护为什么比我们当地人还要执着、卖命 ？”我说 ：“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凭良心吧。”也有朋友担心地对我说 ：“你讲良心，可领导不讲良心，他们讲的是政绩，万一哪一天把你叫去喝茶怎么办 ？”我回答 ：“这种思想谁备我早就做好了。quot ；
　　　
　　
　　　　我对海南生态保护问题没有多大信心，始终感觉到很悲观。我感触最深的是，民众冷漠，政府冷酷。觉我5月份写过一歌词，叫再过三十年 ：再过三十年，海南怎么样 ？猜一猜赌一睹 ：热带雨林无踪影，山山岭岭都变禿。条条河流带泥沙，近岸海水全变污。高楼挤滿海岸带，白色沙滩变黑土 ；肥沃艮田都不見，处处都是高尔夫。。山变禿海变污，生态恶优势无。游人无踪影，别墅养肥猪。昔日美景全不見，富人穷人一起哭。
　　
　　
　　　　提问一、讲一讲CCTV参与此事的过程？
　　
　　　　答：我陪CCTV海南应急点记者6月14号去了现场，两天只睡了三小时，累得不行。27号，CCTV社会部又派记者到我家，走之后，要求我三点，一，节目播出前，不要透露，二，播出后，你不要评论，三，播出后，你不要在微博上说这事。我当时就和他翻脸了，我说第一条可以，第二第三条，我不可能答应，你没权利对我提这个要求，我肯定要评论。7月4日，他们播出来时，通知了政府、开发商，但就没有通知我，也没有通知当地农民。我当时正好陪工人日报记者去采访，开发商正在那高兴，说：“中央台已经播了，很客观，很公正；我们要说的话，都在里面了。”
　　
　　　　提问二、你觉得海南省真的有人关心此事吗？
　　
　　　　答：整个事件，我总结特点：岛外热，岛内冷 ；群众热，官员冷 ；网上热，官场冷。海南岛的人由于媒体控制，确实很多人不知情。知情的也不敢讲。谈论这个事情，毫无疑问是在和政府唱反调。有一段时间，微博社区的海南发展版，90是与水椰有关，后来，就消失了。
　　
　　　　提问三、当地村民，一个25岁的小伙子，拍了好多视频和照片，能具体说一说？
　　
　　　　答：水椰事件，如果没有好多偶然事件，也不可能。石梅村有一个小伙子，喜欢摄影，喜欢上网，过去没破坏的时候，他们都去拍。因此留了好多原来的底。挖掘、破坏的时候，他们也去拍。找到水椰的埋尸点，他们也去拍了下来，留下了好多珍贵资料。他们说，给100万元也不卖。现在，村民都在积极记录自己身边的环境变化。觉悟的民众愈来愈多。
　　
　　　　提问四、海南有环保组织吗？
　　
　　　　答，环保组织多了，但都是在挂羊头卖狗肉，基本上没有一个干正事的。水椰事件出现后，一个环保组织，一个环保人士出来讲话的都没有。反而是北京啊上海啊广州啊甚至国外这些地方的人关心。这也是很遗憾的事。
　　
　　　　提问五、国际媒体在“水椰事件”表现如何？
　　
　　　　答：国内媒体，没有一个深入到当地农民，尤其是中央电视台，全是政府官员、主管部门、开发商在那说，都像在做广告一样，我的话，很少；当地农民的话，一句没有，一个镜头都没有。而人家，直接采访的是农民，问人家的感受和需求。跟我们正好相反。当然有些记者还是比较客观的，比如《工人日报》、《中国环境报》。《工人日报》的记者，去了现场好多次，采访了好多人。《海南日报》也有一个记者，把稿件放到了论坛上，也很好。中国的问题，不是记者造成的，而是体制造成的，什么都在造假，新闻当然也跟着造假。对我陪美联社记者调查水椰案有网友提出批评，这种爱国热情我理解。但面对国内主流媒体不是被禁声就是作歪曲报道的情况下，人家主动找上门来我岂有拒之的道理 ？生态无国界，谁关注都应欢迎。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海南生态环境就这样肆意被破坏下去吧 ？只要对海南人民有利，我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提问六、水椰事件已经写了34篇了，今后还会写下去吗？
　　
　　　　答：跟着感觉走。这事儿全家都在反对我为我担心。明知是螳臂挡车，可还得要视死如归，现在我已经没有回头路。这火已经点起来了，想灭也灭不了。比如前几天，有一批志愿者，去看那些移植的水椰去了，发现那些水椰全都死掉了。他们把看到的情况，发到了网上。有人拍了照片，有人写了文章。马上到100天了，这个日子，肯定得有人写文章来纪念这个事情。我可能会写到四十五十，可能会写到一百。现在的水椰，已经不是这片林的问题，而是一个象征了，象征海南人民对生态保护的感情。
　　
　　　　提问七、水椰事件，岛外热，岛内冷。能否请“南刘北杨”的老杨具体说说？
　　
　　　　老杨：我刚刚从普吉岛回来，他们比海南更加是国际旅游岛，可人家的酒店只有两家，酒店离海南有相当的距离。游客要吃要喝，都是当地村民提供，因此当地村民自己建了好多小饭馆，生计不会被影响。其他两个岛，开发的时候，只砍了一棵树，种了两棵树。这是人家的开发的理念。新加坡的另外一个岛，岛上有五大酒店，最有名的一个，离环球影城，几百米。建这个酒店时，有200棵树，开工前移植出去，建好后，三年内，原样移植回来。景区内的水，全是收集的雨水。喝的水，宾馆上说得很清楚，只提供4瓶。海南要建国际旅游岛，我们叫国际忽悠岛，除了卖点生态，其他什么都没有。即使建起来了，也是一个国际赝品岛。海南叫“只看海，不玩岛”，不会开发，也不懂开发。根本没有竞争优势，我们对海南更加悲观。国家发改委刚刚下令，不许建“主题公园”，而海南原本就想靠主题公园来卖地。卖地无术之后，海南还有什么路可走？海南的市场，应当是东南亚的国家。
　　
　　　　提问八、这事儿你最欣慰的是什么？
　　
　　　　答：在中国这种体制之下，我对水椰事件的处理结果不抱期望。政府受太多的利益牵制，不可能公正去处理。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都无法处理，这说明政府已经陷入了太深的利益纠葛。
　　
　　　　很多人希望这个事儿尽快熄灭，但我相信，这个事儿不可能熄灭。因为这个事儿已经远远超出生态保护的范畴了。通过这个事件，暴露出整个的社会不公，越滚越大，越卷越深。比如山东的南山集团，最近要在万宁日月湾要建一个养生基地，提出一个条件，要在当地填海造一个岛。万宁的干部，非常激愤地骂开发商，说你们就知道填海，南方的海和北方的海不一样。水椰这个事情不了了之，是因为找不到谁来买单。华润会觉得很冤枉的，政府也觉得冤枉，林业局更觉得冤枉。虽然大家都知道是错的，可找不到替罪羊。
　　
　　　　但生态破坏这样的事情，以后在海南还会频繁地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