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绳油村现场
    
    6月12日下午两点,当我迈过那条两米多宽的沟渠,踏上这块荒地时,见到一片片的血
  凝在地上,周围散布着血衣、钩刀、小推车式的灭火器,还有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的“手
  枪”和“子弹”,我想象不出,昨日凌晨这里究竟经历了怎样一个过程,确切说,当时我
  仍然不愿用眼前的这一切来印证报料人所说的袭击事件。
    但我已感觉到问题的复杂。
    在这块约有2万平方米的荒地上,散落着上百个地窖,地窖上面用塑料布搭起了棚子,
  里面架着木板,放着被子,一边还支起了锅。
    在远处,几十名农民或蹲或坐在几个大帐篷下面,有妇女、老人和孩子,我看到他们
  全都盯着我,用一种陌生和不屑的眼神。
    出乎我的意料。我说明来意,没人愿意和我说些什么。
    他们说,以前来了一拨又一拨的记者,就是昨天刚打完时还来了好几个,“我们一遍
  遍的说,嘴皮子都磨破了,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屁大的一个字登出来。”
    他们很激动。我想首先需要建立起信任来,“请你们最后再讲一遍,再磨一次嘴皮子
  ,如果这次我报道不出来,你们以后也别再磨嘴皮子了。”
    这个时候,两名妇女哭了,她们说,同志,我们心里难受,我们家属死的死伤的伤,
  每多说一次就多难受一次。我说我理解你们,看到这样的场面,我也很难过。
    乡亲们开始围过来,复述着6月11日凌晨四点半发生的那场袭击事件。
    从他们的讲话中,我知道,这块地已被定州电厂征用,他们认为补偿标准过低和征地
  操作程序不透明,为此多次上访未果,便搭建窝棚阻拦施工,因此也和施工方以及官方多
  次发生冲突,而6月11日,约300多名不明身份的人向他们发动了袭击。
    村民们说,当日凌晨四点半,他们正在熟睡中,突然听到了跑步声和喊叫声,起来一
  看,几百名身穿迷彩服头戴安全帽的青壮年向他们冲过来,来人先开枪打死了一人,后面
  的人举着两三米长的钩刀乱砍,村民们便拿锄头等工具还击,因为工具较短够不上对方,
  他们说他们只能跑,后面的人一边追一边砍和砸。
    花了3个多小时将情况了解清楚后,一位村民把我拉到一旁,说我这有张光盘,是那天
  的录像,从来没给过别人,我相信你,给你一份。这位村民说,袭击持续了约一个小时,
  他只在最后录了三分钟,便被对方发现,来人砍断了他的胳膊,并在他屁股上扎了几刀,
  两个年轻的村民架着他一口气跑了两公里,才保住了光盘和一条命。
    将光盘揣好。我来到关押朱小瑞的地窖,此前的4月21日凌晨两点半,曾有20余人向村
  民袭击,朱小瑞就是其中一人,当日被村民抓住关押。
    朱说,他在北京做服务生,是一名叫“强子”的喊他来的,一同来的,他认识几个,
  都是些小混混。
    我拨通了他提供的安徽老家电话,一名妇女开始说是朱家的亲戚,我说我是朱小瑞的
  朋友,找他有急事,老人家才说是朱的母亲,让我见到朱以后一定让他给家里挂个电话。
  
    我将电话递给朱小瑞,朱说不想和他妈妈说话,让我转告他母亲注意身体。
    在这个时候,有村民说,我乘坐的出租车被几辆小车给围了起来,一旁的司机愣住了
  ,焦急的看着我,我掏了50块钱给司机,让他注意安全。
    也就在这时,约20多名警察和官员走了过来,我戴上村民给的草帽,摸了摸怀里的光
  盘,坐上一位乡亲的摩托车,沿着一条小路,走开了。
    在车上,我向头汇报了情况。
    
    (二)、医院中“被抓”
    
    近六点,我赶到城内,在定州市政府旁边和报料人晓东(因不方便透露他的情况,采
  用化名),简单沟通情况后,我紧急赶往定州人民医院。
    在医院八楼,我见到了照顾病人的绳油村的乡亲们,但他们仍然不信我,我掏出记者
  证,他们看了多遍,并电话联系了村里之后,正想带我到病房,一50来岁的男子把一位主
  事的老乡拉到一边,嘀咕了几句,当时我得心里非常着急,我想尽快采访完,赶到保定,
  将稿子发出去。
    5分钟后,这位乡亲回来了,带我往病房走,就在这时,四五名便衣走上来,对我吼着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拿出你的证件来!”
    我说我是记者,你们是谁?请您先出示您的证件。
    另一位男子用他的皮夹指着我大声吼叫,“你给我老实点,拿出身份证来!”
    我继续说,“请您先亮明您的身份。”
    这时,其中一人掏出他的警察证,我拿出记者证给他们看,他们询问我几个人来的,
  我说一个,他们说接到报警有三四个假记者来采访,他们已楼上楼下的跑了好几圈,终于
  找到了。
    我说警官您说的不准确,您找假记者继续去找,我有我的证件,且是单位派我来采访
  的。
    有的警官在打着电话,有人要来拽我到派出所,这时,几名村民站在我的前面,“你
  们不能带走他!”也就是利用这个时候,我赶忙给头挂了电话,简单说了情况。
    双方僵持在楼道里。
    我溜进病房,看到几位村民躺在床上输液,有人被割破了肚子,有人的腿上打着石膏
  ,一位村民说,他的家属的肠子流了出来,他看到肺叶在一张一合。
    之后,一位警官将我“请”出了病房,我说不要在这僵持了,我愿意跟你们走。几位
  村民坚持要跟着我,我说你们不用去,你们照顾病人要紧,最后还是有几人硬跟着我去了
  定州卫生派出所。
    在派出所,几位警官不给我做笔录,也不让我走,他们说已汇报了公安局长。
    等了半个来小时,我再次问几名警官说,我可以走了吗?他们说不行,共安局长已联
  系宣传部。
    又等了一会,还没见有人来,我心里非常着急。一位农民凑到我跟前说,我们对不起
  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将稿子发回去。我和警官说我这里有宣传
  部长任xx的电话,我拨通后,这位部长说马上就到。
    任赶到后,打量了我一番,说我想起来了,你是采访行政区划调整的那个记者。
    任先是给我讲了一通新闻纪律,接着说保定对此事很重视,成立了由政法委书记牵头
  的调查小组,不经调查小组领导同意不能采访报道。我说,任部长,我只负责采访,能不
  能发由我们领导说了算。
    之后,我问他可以走了吗?任说,你跟我走吧,安排你吃饭去。
    上了任的专车,见我执意不吃饭,任让司机先送他回市政府开市委常委会议,让司机
  送我到火车站。
    买票后,看到车站广场院处停着两辆警车,见门口总是有人在盯着我,我就提前进了
  站。
    过地下通道,来到对面,跟领导再次通了电话,头说,那个报料人看到你被公安带走
  了,往报社打了很多电话,让我注意安全。
    约10分钟后,一辆警车开进站,我躲在一间小房子后面观察,两名警察走下车走到检
  票口,好像开始检查证件。
    说实话,当时我很害怕,怕耽搁了报道,然后自己安慰着自己,想着也许是巧合,警
  车不是针对我来的,但心里直盼望着火车快点到。
    晚8点10分左右,火车进站。我从小房子后面钻出来跳上了火车,在火车上,我写了初
  稿,因为我的手提坏了,车上便打电话给多名在保定的同学和朋友,一定帮我找到带USB接
  口系统2000以上的电脑,保证我能讲图片和稿子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