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岁因政治原因在高中一年级上学期结束后主动下学,下学后当上了茅匠,一直干到二十二岁参加高考,中师毕业后二十五岁当上了教师,因为我有茅匠技术,也因生活所迫,一直到近五十岁,相当部分的暑假我都在干茅匠活儿。
  那时的干茅匠活不称为搞建筑,搞建筑是盖楼的,砖混结构,框架结构,而当时我们是盖房子的,打泥巴墙、砌烂砖墙、垒石头墙、苫茅草、布小青瓦大红瓦,后来也盖了几栋两三层的楼。
  刚开始当教师每月三四十元工资,不能让一个青年教师过上像一个教师的较体面生活,我和很多教师一样有一半衣裳是带补丁的,这可不是节俭这种美德,而是纯粹的穷。当然这已经比大部分学生穿的还是体面的多,比一些民办教师穿的也好些,比我干茅匠活时穿的也好多了,那时的茅匠啊,简直就像乞丐。
  我干茅匠活时,夏天全身只有一件单裤衩,不戴草帽,不穿鞋,冬天一件空袄筒子在脚手架上砌墙,人发抖,瓦刀冻在灰桶里拔不出来。有一年冬天的一天,下着雪,一个对我有意见的领工师傅,让我上房頂子上砌烟囱,我终于说了一声“不”,结果那天整个工地停工。
  当教师也不安生,遭遇的首任校长是一个五十年代县集训班毕业而后靠历次政治运动中揭发、诬告、批斗别人当上校长的家伙,这家伙根深蒂固的左倾思想早已经和衍生出的驾轻就熟的整人手段完美结合,他要把我请他斧正的诗歌拿到县宣传部审查,气得我和他干了一仗,而后他让乡辅导站站长把我从中学调到小学,半年后他高升到县中学当校长,而我又回到原中学。
  我现在已退休,回想我的一生全是些鸡毛蒜皮的俗不可耐的事,连痛快的烟火气也没有,全他妈的是有烟火而冒不出来的乌烟瘴气。当然这样的生活是没有一点灵性的。
  灵性生活也是需要物质基础的,最起码得能活下去,不要被一些龌龊的人和事老是纠缠不休,而能保证你能活下去并较少的被龌龊污染以后就应该过点灵性生活了,这不是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而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本性要求。
  灵性生活并不是你要出家修行,也不是像印度的圣人们那样苦修,更不是像秦岭、终南山里的装逼者那样,而是在家庭生活里偶尔云游天外思接千载,思索一下人生的终极意义,在来自于尘土和回归尘土之间用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让他饱满起来。
  灵性生活首先的是你不必有灵性的思想,但一定要有灵性的思考,只要你思考,你一定会发觉意志自由的价值,那远比《庄子·逍遥游》里的:“‘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意志自由的多。因为它摆脱羁绊,挣脱缠绕,直接和灵魂沟通。
  人的灵魂如果不是十恶不赦的人的灵魂,都是快乐活泼的,本体光明纯粹,照耀人生,只是受到尘世带给我们的过分沉重的饥寒、烦恼、恐惧、淫欲、虚荣、狂妄的污染、蒙蔽,灵魂萎缩沉寂,似有若无,使我们没有了灵性生活,庸俗不堪起来。
  但这并是没有了灵性,灵性永远在心中,永远有灵性生活的冲动,这时要积极和灵性沟通,唤醒灵性,让灵性照耀生活,给生活以价值,不要让我们永远沉沦下去,尘土之间空洞无物。
  灵性生活是积极思考,不是消极清净,当然更不是很多官员、富商纵欲、炫富、显摆威势、装逼优越感。
  当然他也不是茶道、写字、参禅,这些只表示清净,仍然没有思考,看似参禅很有思考,其实不过是机敏,把《金刚经》、《莲华经》参透也悟不透人生的价值,离灵性还差十万八千里,何况仅是几道庸俗不堪的机锋。
  灵性生活不是摆脱尘世生活,而是让尘世生活有价值起来。我觉得古希腊哲人、法国启蒙先贤们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灵性生活,当然这是高要求,我们不需达到,只需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