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几点睡去,我都会在鸟儿鸣啭之前醒来,似乎醒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聆听它们的叫声,如果有人告诉我是它们把我从梦中叫出来的我万万不能认同,明明是拂晓把我从梦中拉出来后鸟儿才叫的。听到它们声音后我像正在进行睡眠颁奖大典似的报之一笑,仿佛要给予它们嘉奖似的。我很想知道它们的名字,像闻到香味后我会去辨认什么花一样,虽然它们名字在别人眼中不尽相同,但我还是无法说出一二,我把会飞的叫作鸟,点缀植物的叫作花,如果你问我什么鸟什么花,我会趾高气昂的回应你:“有分别吗”?绝不会暴露窘态让你看出我连桃花和梨花都分不清,鹦鹉和鹌鹑都道不明,不是我不想像植物学、动物学家一样研究它们,即使今天我能分的清杨树和柳树,明天遇到不同的杨树后我会毫不留情的推翻之前的论断,不想与大自然斤斤计较。
  我睡眠非常浅,浅到可以说出黑夜是如何过渡到白昼的,尽管我非常享受这种过程,但身体的反抗和皮肤的阻挠让我不得不动了放弃这种享受的念头。于是我开始使用一些据说通过无数人验证的治疗失眠的有效方法,如泡脚、运动、数羊等等,但用了一段时间后不仅没达到睡眠的需求反而让我对它们产生依赖,如果哪天不看到漫山遍野的羊群咩咩叫着向我奔来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善罢甘休的。
  已经凌晨了,头很痛却怎么也睡不着,我起身喝了一杯据说有安神作用的牛奶,喝完后我用力睁大眼睛,为了让它有疲惫感我不给它眨巴的机会,心想这下肯定没问题了,于是我放松下来强迫自己睡去。我认为这种方法很有用,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睡着了,在梦里我也感觉到了睡眠的香甜,我心满意足的想这种感觉太好了,明天脸上痘痘肯定会消一颗的,我又把被角掖好以免冻醒,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配合睡眠,不经意间在脸上碰到一个东西带给我一点痛感,我只把它当成做梦的道具,准备工作做好后我命令自己可以进入下一个梦了,但急的满头大汗还是进不去,僵持了整整一个世纪后不得不起身去厕所,镜子随之通知我右脸又加入一个新成员。
  儿子的均匀呼吸声像安定剂一样使我平静下来,我把他的小手放在脸上,用黑夜的余光端详他,“多好的孩子”,我忍不住说了一句。说完便翻过身像外科医生一样给失眠做了解剖手术,一只手摸着面部跌宕起伏的小火山,另一只手像个巫婆一样对空气指指点点控诉失眠的种种罪状,但越是这样我就越精神,如同女人们围坐一团聊起八卦那般兴致盎然。“不行,闭上眼,乖乖的把手放进被窝”,我用威吓的口气说了一句,然后像个奴隶一样温顺的装出了睡着的样子。
  “没想到竟然睡着了”!感觉到黎明的微光后我带着满意的笑容说道,我知道失眠大多是因害怕失眠造成的,所以每晚睡前我会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会睡着的”,通过我强烈的心理暗示失眠却愈发猖狂,及至把我不愿想起的往事像丢垃圾一样丢在我脑子里,让我不得不在深深的痛苦中度过黑夜的每一分钟。
  人的记忆很奇妙,看似在人的掌控范围之内,其实它自有一番论断,它调皮任性有时又很体贴,像个女人一般。我试过抛弃它从头开始,我认为那样的我便是全新的,幸福的。我像有暴力倾向的人一样拽着自己的头发使劲撞墙,试图把记忆从脑袋里撞出去,但撞的头破血流还是对以往记忆犹新,最后只好让医生给我缠上比较夸张的绷带,再卡个大大的蝴蝶发卡,好让别人看出我记忆有缺失。去上班时我假装记不得路逢人便问:“你好,麻烦问下你知不知道前面或者后面有一栋十几层的大楼,怎么走过去”?
  “哦,你说什么路,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我也故意忘记接儿子,他老师给我打电话我阴阳怪气的说:“你好,麻烦问下你哪位”?
  “哦,你是李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我没去接我儿子,不好意思,我忘记我还有个儿子了,你可以给我描述下他的特征吗”?
  但这样过了不到一天我就应付不了了,我尊重演戏演全套,在儿子喊妈妈时我仍然装着不认识他,还一本正经的问:“你真的是我儿子吗?别着急,我慢慢会把你记起来的”,它不太懂我在说什么,吓得哇哇大哭,我只能被迫宣布失忆计划以失败告终。
  我侧过身给儿子盖了盖被子,禁不住亲亲他的小脸,然后拉着他的小手对他说:“宝贝,明天妈妈就三十岁了”。说完后我微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亲,好似他说出我想听的话似的。我又侧过身来盯着闹钟,我喜欢看它有条不紊的转圈摇摆,我知道这种节奏我穷极一生也是望尘莫及,曾经我把它们发出的声音和显示的稳重看成是对我的侮辱,我无法忍受自己痛苦时它们仍然若无其事的走来走去,认定它们是在嘲笑我愚不可及,为了证明我是万能的人类、世界的主宰者,我像去拍死蚊子一般蹑手蹑脚猛地关上它们的运转按钮,看到它们蓦地戛然而止,连一句怨愤的话都没有,我做人的优越感就又升腾到一个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