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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考研风波——校园不平等公式
　　 版权所有：liushuang83314 原作　提交时间：01 ：51 ：27 10月16日
　　
　　
　　
　　我和燕子是高中同学，同是川南那所今年出了四川省状元的全国示范的学生，当时在文科班我是班长，她是生活委员。高中时我们是好朋友，上大学后我去了上海，她进了四川大学中文系，本来以为从此分道扬镳，但命运让我们互相爱慕，最终决定毕业后相聚上海。经过三年多吴蜀两地鸿来雁往电话缠绵，临近毕业了。我现在大四，在上海最老牌的大报实习，做记者，而且差不多要签约了；燕子现在也大四，她准备考复旦的研究生。这个计划我们酝酿了两年，而且目标已经逐渐清晰可见了。实现这个目标，在我们那个小县城的大多数人是一种奢望，我们必须走稳。
　　
　　但是最近我们平静的生活却奏出了异响，非常不和谐的异响。
　　燕子是个学生气而秀气的女孩，衣服朴素，喜欢独处，喜欢捧着书在操场上楞楞地跺圈。她家境不好，而且有个弟弟，从小就生活在阴影里。考高中前，她妈妈说如果考不上就去缝衣服，她不想过父辈过了几十年的陈旧而无聊的生活，就奋力考上了重点高中；后来高考时妈妈说了同样的话，这次她已经爱上了学 些东西驱使着她默默努力，她边做枯燥的习题边读“碧云天，黄叶地”，为几百年前的人的一次灵感勃发而激动落泪，和我用书信交流心得，谈论文学和理想和世界。她的理想就是静静地读书，稍微远离世俗的尘嚣。读硕是她近期的目标，为此她已经来上海两次了——因为听学长说考研导师要提前联系，她就自己联系了一位复旦的教授，我国元曲界的泰斗。老教授很正直，起初不肯提供帮助，怕有瓜田李下之嫌。但燕子频频给他写信，其中有一篇古文颇有唐人遗风，让老教授大为嘉许，以为现在的小青年少有出其项背者，深受感动，欣然答应帮忙。燕子像蜗牛爬坡一样，一点一点地接近她的目标，她是现今考研大军中少有的为了对祖国文字纯洁的爱而考研的。我和她打电话的时候，她尝情不自禁地讲今天和屈灵均的思想交流，对贾谊文字的潜心研读，我体会到她是快乐的，我为她由衷高兴。
　　怀念在上海和燕子曾经度过的那些短暂而美好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在香港名店街徜徉，坐早上8点30分的城际列车去杭州西湖泛舟，在复旦那夏日里绿荫斑斑的教室里自习，和她在金茂43层九重天酒廊里俯瞰夜景，听JAY的《上海1943》诉说中国人对这个城市的痴迷。无论什么力量阻挡我们，都无法让我们不在这个城市相聚。
　　
　　可是最近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在电话里，我听到了她久违的轻轻的啜泣。
　　本来每个学校都有保送外校的名额，燕子曾经很不自信自己能保送复旦，因为四川大学保送外校是要成绩很好的人才可以的。她在她们本科班虽然已经拿过好几次前三名，但她大一的成绩受了某种不是她的过错的原因的干扰（请原谅我不解释原因，但是我发誓这个理由足以说服每个看我文字的人），排名较靠后，大学三年的总成绩算起来也许没戏，于是她铁了心要通过2004年的研究生考试。
　　但是最近的排名却出乎她的意料——她三年总成绩排进了她们班前四名，有参加外保的资格，这意味着她可以少吃好多苦，进入她梦寐以求的复旦大学。但是复旦大学10月8日就要结束接收保送资料了，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在9月30日，她终于弄好了一切材料，但是却在学院签字的环节上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她们学院的谢谦院长拒绝给她签字！接下来就是国庆了，如果当天不能签字，她的希望就彻底破灭。
　　谢谦的理由是，中文系还有一个基地班，那个班的人刚进来的成绩比本科班好，而燕子不是这个班的人。她们学院始终把基地班看作宝贝，一切好机会都给基地班开绿灯，基地班的同学也特别有优越感，因为他们是骄子；理由2：学校本身10月12日有一个研究生保送面试，必须通过这个面试才能够签字外保。
　　他说：以我们的经验看，本科班的同学很难通过这个面试，所以我不能保证她能够保送外校。
　　但是燕子的同学义愤填膺地告诉我，基地班很多排名很靠后的人，却轻易在参加学校内部面试前，取得了他的签字，没有别的理由，因为他们是基地班的学生。在基地班盛行一种说法，即使本科班的同学学分绩点比他们高很多，他们也会说：我们学的比他们难，我们的老师也不一样，他们考再好也还不是那个水平。
　　在四川大学中文系，基地班的同学在集体活动中有或多或少的优越感，一句“我们基地班”，让本科班同学自惭形秽。卢梭说，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是财产的私有化，而在四川大学里，在成绩好的同学中间，高考分数高低是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虽然高考和大学学的东西丝毫不相关。基地班是中文系的骄傲，他们是提前录取进来的，分数一般都很高，他们的存在也是领导政绩的体现，基地班就是他们的一个特种部队，进去要付出代价，但他们也很能打硬仗，至少按照领导层的理解是如此。当然，这一切，都是燕子高考结束后进入川大1年多后才明白过来的，她在这些分配利益的公式的理解上一向非常迟钝。
　　
　　我在和谢院长的通话中感叹，您的签字真是能够决定一个人命运的啊，他的笑声很尴尬。我觉得他很像德国拍的二战片《斯大林格勒》里那个医生，当德军溃败，最后一班回柏林的飞机即将起飞，只有取得他签字的伤兵才可以登机，那些断腿残肢的军人眼中的渴望，一如今天燕子的渴望。
　　在保送的战争中，那些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的学生，在老师和领导面前前鞠后恭，想尽办法找关系、通路子，像孔雀开屏一样展示他们华美的羽毛。因为研究生金贵啊，是金饭碗的保证，是进入上层的保证，是幸福人生的保证。燕子用她冰冷的双眸注视这场闹剧，注视着在学术和尊严和利益之间的这场较量。
　　2003年10月8日，燕子保送复旦的最后一班飞机飞走了，但谢谦没有给她签字，泪水含着鲜血滴在心灵中俄罗斯的雪原上，滴在普希金曾经倒下的雪地里，滴在莱蒙托夫曾经倒下的雪地里。她有这个资格，却倒在了门阀的歧视里，这是赤裸裸的歧视。然而我和燕子深信，希望只是暂时藏起来了，等春天来的时候，一切将复生。
　　
　　谢谦院长还有一个理由：如果燕子水平真的够高，她早应该在大二的时候分流进基地班了（学校中文系为保证公平，大二时按之前的成绩排名，将本科班的一部分人分进了基地班）。
　　这一点，燕子又吃了哑巴亏，由于受大一时的成绩拖后腿，她那次并没有被分流，虽然她大二成绩一直在本科班名列前茅。
　　有一个例子可以充分说明问题，在大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中，燕子考了全班第一，多门专业课95分以上，而且她根本没有和老师搞过关系，她不喜欢通过这样的方式提高成绩，虽然这也是大学里很多人的生存方式之一。那次考试，是本科班分流进基地班的同学在本科班参加的最后一次考试，他们是竭尽全力的，因为他们那时还不知道他们可以分流，可是燕子掠过了他们的头顶。
　　
　　看看那些保送上的基地班学生吧。
　　我想举一个例子：燕子年级一个外保的女生，是基地班的，她怎么进去的基地班我们姑且不论，大二有一次上课，老师叫她谈谈对《水浒》的看法，她说：“《水浒》我没有看过，但电视剧看过几集”，引得全场哗然。”这次她也参加了外保，并到北方一所著名高校参加保送生面试，结果一问三不知，最后是在老师的帮忙下过了关。
　　不敢说分进基地班的同学一定是通过某种不正当手段进去的，但他们中有一部分是“不干净”的。燕子中文系的很多同学告诉我，他们的一些监考松的课程，成了某些人提高成绩的救命稻草。但是燕子是个有自尊的人，她从不作弊，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她的成绩靠后许多。她在诚信方面，干净得像华兹华斯笔下的湖水。
　　我在上海工作，这个城市国际化水平很高，我也非常清楚，上海高校非常看重学生的英语水平。在这个飞速旋转的地球上，学者们已经普遍把会外国语言看成身份的象征，这从中文学界对于中西方比较文学的重视程度日益提高的现象中可见一斑。王国维固然值得尊重，但林语堂更让现代人钦服。虽然很多人对大学英语六级考试嗤之以鼻，但这毕竟是衡量一个人学习综合水平的重要指标。比如复旦大学就硬性要求，保送生必须通过六级考试。
　　但是四川大学基地班很多参加外保的人，四级分数也并不高，更不用提六级，谢谦同志却很快就给他们签了字。燕子因为学习刻苦，第一次考就通过了，而且在过了六级以后，为了迎接研究生考试，她又认真学了一年英语，现在的水平，某些保送上的“川大的骄傲”们，敢于和她比比英语吗？
　　燕子家在小地方，父母也都收入不高，根本没有恢恢的关系网支撑。她比不上成都人，有父母帮忙，早早就清楚了一切情况，给她们探听到了一切信息。燕子又不是一个善于和领导搞关系的姑娘，她相信书本是最好的老师；埋头攻读的她三年中甚至连谢谦同志都没有见过面，谢谦同志在和我通电话的时候，也说不清上午刚来找过他的这位中文系女同学的名字。但是我知道，参加外保的很多基地班的同学，他是很熟悉的，他们都是中文系领导手心里的宝。在保送研究生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燕子绝对处于劣势。左右逢源的人，学术上不一定过人，却能博得欢心，这是人之常情，号称净土的校园，同样无法避免这样的尴尬。而一个学院的带头人，显然没有礼贤下士的风度，虽然这是我们民族旧时对于当权者的基本要求，虽然学术本身是应该完全公平、公正、公开的。
　　
　　
　　在这里，我只是想追问，一个早期不是很突出的同学，突然在某个时候醒悟了过来，或者说是在学术上爆发了，显示出了极其大的上升潜力，这位同学应不应该被重视？我一位在哈佛的朋友曾告诉我，西方大学招收新生的过程中，成长指数是极其重要的，一个上升趋势明显的人，比一个成绩一直不错但已经没有提高空间的人更受欢迎。每年牛津、哈佛等学校在中国招生，成长指数也是他们关注的焦点，只有成长中的大脑，才能打破陈腐，接受新观点。如果说学术是一次长跑，那它仍然无法回避和体育竞赛的一种共性：谁最先到达终点谁是胜者，而不是看谁先起跑。然而这个道理，中文系的某些领导并不懂得，他们只知道，系里还有“一甲”、“二甲”之分。
　　
　　我曾经在电话里问谢院长“班级歧视”问题，问为什么不能像大多数高校的做法一样，严格按照绩点学分将各班拉通排名决定保送，难道燕子作为本科班的前3名就一定不如基地班的第20名？他的回答和基地班的同学通行的理由如出一辙：即使本科班的同学学分绩点比基地班高很多，但基地班学的教材更深，老师也不一样，而且打分很严。
　　在我的印象中，01年我在《中国青年报》实习时，报社曾经发动过一次震撼全国的对北京地区高考录取分数过低现象的大批判。那个时候北京人的答辩理由是：我们的教育水平高，老师判卷很严，所以分数比你们低——轻易把北京孩子低100多分上重点大学的现象一笔盖掉。大家不知是否觉得很多东西有相似之处？获得特权者，总是要用苍白的理由来掩盖他们的虚弱的，走遍天下皆是如此。
　　为什么，保送生名额确定没有严格标准？国家现在把规范和监督的焦点放在高考上，难道研究生保送就可以没有标准地随人所愿决定人的命运？为什么“一支笔”依然作用如此巨大？为什么不能用严格的标准和规章制度来维护学生的权益，防止异议的发生，而是用“惯例”、“经验”来营造本科班和基地班的壁垒，来歧视同是中文系同学的本科班同学，来掩盖某些暗流？
　　如果一个国家没有法律，则人治横行；一个大学没有规章，则学问废弛。
　　
　　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为了再次避免与我长久分离，也为了表达一下无力的反抗愿望，燕子毅然拒绝参加10月12日四川大学的本校保送面试——也就是谢院长说的要通过了才能签字的面试，决定自己考到上海，虽然在本校读研也是大部分本科生的梦想。8日复旦大学已经向燕子关闭了保送的大门，燕子作为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第一次体会到了人世间的不平等，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很多基地班的人、甚至是成绩很差的基地班的人看来很轻易可以得到的院长签字，对她来说是一种贵族的奢侈。她无法报复，因为那是母校作出的决定，但现实今后将很好地还击这不公平的保送制度，我相信她一定实现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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