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跃进造假的一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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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及“大跃进”时期全国性的“放卫星”和“高指标”等大跃进造假事件,人们一定还记得毛泽东写于1958年7月1日的诗句:“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当然,跃进造假的形成首先来自最高层,其次是一大批省级干部对上迎合毛的幻想,对下则运用各种血腥手段逼迫各级干部群众提出和“实现”幻想中的高指标。华东局第一书记柯庆施、河南省委书记吴芝圃、西南局第一书记李井泉、甘肃省委书记张仲良之类献媚者更是千方百计地揣摸“圣意”,再加以“创造性的发展”,以达到自己飞黄腾达的最终目的。简言之,从毛泽东到基层干部,其实无人不知跃进造假中存在着极大的欺骗,只不过“君”坚持自欺欺人的幻想,“臣”则上行下效地胡言乱语和自我催眠。
从上到下的“真话禁忌”之形成,是各省大整“反党集团”、残酷打击讲实话的中下层干部群众的直接结果。以河南省1958年制造“潘、杨、王右倾反党集团”为例(省委第一书记潘复生,省委书记处书记杨珏和省委副秘书长王庭栋被打成“反党集团头目”,潘被毛泽东在1958年的“八大”二次会议上直接免职),全省几个月内有10多万人挨整,“全省自上而下抓‘小潘复生’20万之多,其中厅局级干部18名,洛阳的王慧智曾被斗得神经失常。当时赵文甫书记总结说,批潘的大字报已达十几亿张。”这些疯狂的做法使得人人自危,还导致100多人死亡。原新华社记者杨继绳对该省政治运动和大饥荒的关系作了精辟分析:“河南省位于中国中原地区。在20世纪60年代,这里红旗举得最高,‘经验’出得最多,饥饿也十分严重。河南的饥荒是从政治运动开始的。1957年7万人被打成右派分子,占全国右派分子总数55万人的15,也占河南省干部总数的15。1958年又在党内开展了揭批‘潘杨王右倾反党集团’运动。政治运动造成了恐惧和狂热,造成了跃进造假,也造成了一系列惨绝人寰的悲剧。”
在用政治运动保障经济“大跃进”的风潮中,基层的那些“卫星”和“高指标”往往是用拳头打出来的,有时还采用了撤职罢官、酷刑监禁乃至杀戮等逼人就范的手段。例如,在河北省徐水县这个毛泽东亲自树立的“共产主义试点”县(毛在1958年8月4日到该县视察时竟然说出了“你们这粮食吃不完,怎样办呀?”之类昏话),县委书记张国忠为了落实毛提倡的“密植”,把5个有不同意见的生产队长绑在树上接受现场斗争,先拳打脚踢,然后送去劳动改造,其中一人在3个月以后就死了。1958年徐水县共逮捕了4,643个不支持浮夸闹剧的干部群众。又如,甘肃省的饥荒在1958年春天就已经开始了,但省委书记张仲良睁着眼睛说瞎话,死死认定甘肃是“余粮省”,强制推行“高指标、高征购”;干部群众中谁不同意他的蛮干办法,省委就组织对这些持不同意见者的批判斗争,甚至把他们打成“反党分子”;结果造成甘肃省在连续3年的饥荒中饿死近百万人。再如,1958年上海市奉贤县委在深耕和兴修水利中公然提出,“不完成任务拿头来见”和“要用杀人之心去搞生产”的口号;于是在全县范围内普遍出现了捆绑吊打、乱罚乱关的现象,960余干部群众遭迫害致死,2,400多农民被送去劳改。
“大跃进”时期还创造出一种逼迫讲真话的干部群众就范的所谓高产“辩论会”。河南省信阳地区的嵖岈山乡是全国率先建立人民公社的地方,现将该地1958年宣布小麦亩产12,000斤“高产卫星”之前的一场所谓“辩论会”实况摘录如下:“嵖岈山公社有一位叫刘金占的生产队长,在生产队长扩大会议上,听公社社长钟德清传达信阳地委会议的精神,当他听到明年小麦要亩产12,000斤时,他觉得太离谱,说:”亩产12,000斤,是神仙也得累垮了,把牛皮吹炸才过瘾哩‘。这一句话使他马上成了辩论对象。他被人拎着脖子拉到会场中心,站好,弯腰,低头,接受辩论。刘金占慌了手脚,忙说:“老少爷们,别动手哇,你说说这亩产1万斤中不中?’没有人回答他,在会议主持人的发动下,人们不由分说,先是一顿拳打。不一会儿,刘金占鼻青脸肿。他吐了一口血水,有气无力地说:”你们还讲不讲理呀,你们都是种地的,一亩能产这么多小麦吗?‘也许是良心发现,参加辩论的人们退缩了,有的人找地方吸起烟来。见辩论会冷场,主持人急了,说:“怎么?刘金占的反动言论你们还同情?谁不和他辩论,大家就和你辩论!’这么一说,人们不敢怠慢,又冲了上去,一边打一边说:”这就是理!跟你就是不讲理!‘刘金占的三根肋骨被打断了。主持人问:“服了吗?’刘答:”服了。‘问:“能打12,000斤吗?’答:”真能打12,000斤。‘辩论会就这样胜利结束。“在”大跃进“时期饿死1百万人的信阳地区,先后有12,000人次因为怀疑那些”高产典型“而被”辩论“批斗。
应当指出的是,毛泽东对基层干部违法乱纪地用拳头打出高产“卫星”等情况是完全知情的,但他并未阻止。针对公社干部打人、捆人之情,他说:“打人、骂人、捆人,还有辩人,辩论成了一种惩罚。……已经打了,也不要到处泼冷水。以后不再打了,已經打了,改正了也就算了。因为他打人也是为了完成国家任务。”在毛的纵容下,这种靠“抓阶级斗争”来放高产“跃进造假”的做法自然风行全国。
显然,“大跃进”是一个严密控制不同意见、残酷镇压持不同意见者的过程。从“肃反大跃进”到高产“辩论会”的各种做法中可以看出,当时,说假话受鼓励,讲真话则立刻遭到严厉打击,在这样的政治气氛里,全国性的“放卫星”和“高指标”就这样产生了。可以说,在热火朝天的经济“大跃进”的背后,其实还有一个血雨腥风的另类“大跃进”,即严重加剧了全社会政治恐惧的“肃反大跃进”,一个大量揪出“反党集团”的“政治大跃进”,一个用拳头制造高产“卫星”的“暴力大跃进”。
如果进一步剖析政治运动和层层造假的关系,其实还可以看出,它们是深植于中共制度里的互为因果的痼疾。只要专制体制不变、政治运动持续不断,政治恐惧和政治投机就必然存在并受到鼓励。在这样的制度里,造假永远可以占便宜;而讲真话、做老实人却只能吃亏,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在1958年的“大跃进”中高潮中,刘少奇也是一个狂热的吹鼓手。当“大饥荒”出现后,他回湖南宁乡县自己的老家调查,耳闻目睹了农村的惨状,于是对“大跃进”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在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上,刘在报告中沉痛反思了“大跃进”的错误,并愤怒谴责了全党讲假话的风气。他当着毛泽东的面说了这样一段话:“过去,有些老实人说了老实活,吃了亏,而不老实的人却占了便宜。党内的这种情况,使一些干部产生了一种印象,似乎老实人总是吃亏,似乎手长一点,隐瞒一点,说点假话,总是占便宜。这种印象是不正确的,不正常的。在共产党内、在人民群众中,不允许滋长这种跃进造假风气。要抵制这种风气,要对这种跃进造假进行斗争。说老实话真的吃亏,说假话真的不吃亏吗?(毛泽东插话,总有一天要吃亏的。)我看,不怕吃亏的老实人,最后不会吃亏的,如果说是占便宜的话,他最后要占大便宜。因为老实人吃点亏,党内同志是看到的,人民是看到的。党和人民终究是会信任这些好同志的。怕吃小亏的“聪明人”,不老实的人,最后要吃大亏的。因为你总是说假话,长期这样搞,党和人民就不会信任你了。……我们的各级领导机关和领导人应该注意,不要使那些说老实话,作老实事的人吃亏,要信任他们,表扬他们,对于那种说假话,作假报告的人,不要信任他们,要批评他们,必要的时候,要处分他们。只有领导机关和领导人采取这样的政策,在党内,在同志中间,那种不正常的印象才会改变过来,才会证明老实人并不吃亏,占了便宜、说假话的‘聪明人’是一定要吃亏的。”这便是后来在“文革”中被大肆批判的刘少奇的所谓“吃小亏占大便宜”论。
这一说法1962年时得到了毛的表面赞同。然而,正因为刘在那次大会上对“大跃进造假”讲了一些不中听的老实话,使得毛泽东“龙颜不悦”,从此便对刘怀恨在心。1966年,“文革”开始,刘少奇成了全党全国最主要的整肃对象,刘的“亏”实在吃得太大了,他不但被斗被关,而且死无葬身之地。刘少奇极具讽刺意义的个人命运从反面揭示了中共制度的真实取向:说谎造假永远有利可图,而讲真话则一定会付出极大的、甚至是生命的代价。
从1958年发生的“大跃进造假”直到今天中国的政治实践,给了我们这样的启示:只要鼓励谎言与无耻的体制存在,政治恐惧和谎言假话就不会销声匿迹。虽然大跃进造假的事情现在是不会发生了,人们也不会担心温饱问题了,但是还是要作为警示,不能重返大跃进造假的错误。
文章作者 中国贪官数据库
上次更新 2019-0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