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疯了”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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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智的外婆
山城的冬天,阴冷潮湿。舅舅打来电话说,外婆又要离家出走,躲避有人杀害她的臆想。我经常在想,拾掇七八十年前那个灰暗的年月,是什么样的创伤,让她一辈子无法安身,也无法原谅。
外婆十六岁便嫁给外公,十七岁生育我的母亲开始,便一直响应国家的号召,不停地生产养育。四儿四女,是对那个时代最好的报答,也是对当时的爱情最好的回报。
外公年轻时年富力壮,并且拼命工作,总能在做工的时候拿到比别人更多的报酬,要知道,如果不拼命,在那个时代,孩子会被饿死的,每一个孩子的命,都是父亲的命拼出来的。除了日常的农业生产,外公还学会了一项古老又神奇的本领,会算命,会法式。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我陪他走乡穿街,听他的神话故事,陪他去乡邻驱鬼请神,伴随着我童年寡淡的岁月。
外公一直在外做工挣钱,养育家庭的重担自然就落在外婆的身上。在物资匮乏,集体经济的年代,一个女人要照顾一家老小十来口人,还要维持亲戚姊妹的感情纽带,非一般人能做到的。这就造就了外婆非常强势的性格,以便家庭能有清晰的安排,也不至于被乡邻无赖欺负。
在孩子还小的时候,总能通过各种想法让孩子能吃口新鲜的,脑子变着花样,将红薯切片煮汤,放点盐和香葱,总比一大锅白水煮红薯吃得来有滋味;也会将芋头蒸熟,然后捣碎,做成丸子,做成孩子喜爱的模样;也会发动大点的孩子,上山找野鸡蛋,回家偷偷摸摸的煎了,煮一大锅汤,要知道那个年代要是被谁知道偷吃了鸡蛋,指不定会带来什么灾难。我母亲还经常在念叨,是现在的东西变了还是人的胃口变了,都没有以前的香。
虽然艰难,但总算一步一熬走过来了,慢慢的孩子也陆续成家或外出务工,一个个逐渐离开了家。
我尚未体会到那种失落或复杂的心情,但只是知道每次逢年过节,外婆家都会隆重的操办,近亲以及孩子孙子辈的悉数到场,你无法拒绝的邀请。每次提前一天或两天,我父亲以及其他姑爷舅妈,便会在外婆家分工,操持着聚餐的细碎准备。外婆则一刻不会停,里里外外打下手,幸福的忙碌着。聚餐时她也很少及时上桌,不停的添菜加饭,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她胡乱扒拉两口,又开始准备收拾残羹剩汤了。还没收拾妥当,又要开始送走需要早些离开的亲朋,不管烈日还是寒冬,她总是佝偻着背,慢慢的送到屋后山头的公路边。
送客她总是慢慢的,总是返回去拿些送客的家什,我不理解为什么她走路这么慢还要出去送客,后来慢慢理解了,第一出于传统的礼节,她必须坚守,也根深蒂固。第二是她无法挽留,只能多待一段时间,无能为力时,她只能拖时间。我经常看见她目送客人到消失时,才慢慢转过头,低头急速往回走,边走边抹泪。
后来外公也走了,安葬完外公时,一只小鸟停在墓碑上,不肯离去,大家都赶不走。外婆说 :你先走吧,以后我来陪你。那只鸟一下飞的见不到影子了,我知道那肯定是外公的信使,那个年代的爱情,就是很简单,也很难,就是陪伴。
办完外公的后事,儿女们也都陆续离开,继续各自的生活,不知道在那以后的年月,外婆一个人如何泪洒枕畔,独自经营着自己的风烛残年。儿女们都在镇上或城里置业了,浩浩荡荡的城市化进程侵蚀了每一个向往城市生活的人。外婆则极不情愿和他们同住,生活习惯差异太大,生活环境差异太大,连家里的物什都变了模样。她宁愿守着那几间泥土房,任其在风雨中飘摇。一辈子的习惯,哪能说改就改的掉。
起初身体还算不太差,她总是在合适的季节,播撒一些蔬菜种子,用抚育婴儿的双手,辛勤又细致的照料,待到成熟时,总是四处打电话,请求城里的儿女来收割健康的时蔬,其实大家都清楚,往返的车马费,足够买更多的蔬菜,或许大家心知肚明的不忍心,总是要回去拿一袋。
慢慢的外婆的大脑开始不听使唤,总爱胡言乱语,这让轮流照顾她的舅舅们吃了不少苦。或许半夜离家出走,或许烈日下要外出干农活,或许大雨天要出门不知道干啥。总是把人的名字记混淆,总是把事情颠三倒四的与人倾诉,总是说有人要加害于她。慢慢的消磨大家的意志,慢慢的消耗着大家的耐心,慢慢的折磨着并不富强的子女,总有一天她也会随外公而去,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因她离去时悲伤,抑或悲伤的情绪中还有一丝因她解脱的喜悦,或是因为晚辈的解脱还存在着无法启齿的窃喜。
她还在,在用她歪斜的身体和错乱的思维继续与梦魇抗争,用她孤独的思念与家长的责任继续作为一大家子的纽带,用她风烛残年的落魄晚景坚强的支撑着一生的尊严。
文章作者 中国贪官数据库
上次更新 2020-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