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8日我回到家乡——西北某五线城市。这也是从读大学到现在,八年间,我第一次一整年没有回家。家的记忆和家的味道竟然变得遥远与无可适从。在近几年里,家乡发生了过去我生活的15年里从未发生的变化。


  首先,介绍一下我的家乡,一个西北的小城市,在过去中国十年的飞速发展,小城只有一项发展遥遥领先。那就是房价,甚至均价以前都曾超越过省会城市和西北老大西安。这不得不让人思考这个城市的人是怎么生活的?人均工资不足2500的小城,房价堪比准二线城市。在我上大学期间,同样的一件衣服,同样牌子的衣服(大家几乎都知道五线城市的人能穿些什么衣服)价格在省会城市几乎是家乡城市的一半。而我的生长的地方是距这座城市38公里的农村。曾经很长时间,一度觉得是农村这种与自然相得其乐的环境塑造了我天然淳朴的性格,也曾经让我相信情怀大于一切。但这些相信的在现实面前是多么无力,丝毫没有改变任何。

  说是寒门,但我自己以前却没有发觉,这样的错觉也使我从未在上学期间申请过任何补助。我的母亲的身体不好,常年需要吃药。回家的时候,母亲让我给她买一盒药,53元45粒,每天2粒,这只是其中一种药,我们家从未算过一年的医药费有多少,但我知道那应该不少。但我家的年收入完全依赖父亲的打工,在上大学之后,我的母亲也跟着我的父亲开始一起打工,年收入平均大约在3万多,省吃俭用一年,能够攒下2万元。有一年,遇到好的活,加上上的工多,能够赚够将近4万多。我跟着父亲干过两次,第一次是在我高二的时候,我第一次见火车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到离家800公里的城市去打工。在刚去的一天,天气下着小雨,我去了坡度达到70度的山上,我拽着那些枯黄但很坚硬的草枝爬上了山,山上有人造的小型塔,塔上面刻满了各种字句。我忘记了自己是否也写字在上面,我的记忆几乎告诉我我没有写或者好像也写了,但不会是到此一游之类的。我站在山顶,迎着风,我喊了很多声,喊得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想了什么。只在脑海中把这个场景记了下来。

  第二天我开始上工,早上不到6点起床,就着冷硬的馒头,喝着西北咸度超标的开水,一直劳作到中午12点,中午吃大锅饭,吃饭快一点的话在床上大约能躺20分钟,1点刚过,随着带班人的一声“走”,我不会耽误多余的1秒钟。下午一直干活到晚上8点,如果带班的人没有说下班是不会下班的,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要问别人几点了,问十几遍,劳作的过程,让我感觉到时间的漫长,时间几乎停滞不动,在中午2点的时候,我常常看到工地旁边的一个女孩去上学,那时候我没有羡慕她,我告诉自己我还是个学生,还有机会,可能我们还可以成为同学。晚上回去,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事情,睡觉很早,以至于我快要忘了自己是一个学生。
  在那里我待了12天,上工10个,赚了500元。在10天里,我犯错了两次,都是同样的事情。将搅拌机里的混凝土撒了出来,但带班的没有骂我,父亲说,那是知道我是个学生,不会干那些活。往常那样都是会骂人,我的记忆不断蔓延铺展,我想起了那里的很多人很多事。我们工地一起劳作的三个本地的女人,捂着头巾,根本看不到脸。还有四五个稍有印象的打工的男人,其中一个告诉我,男人一切的烦恼都来源于找了媳妇,如果一个人不结婚不生孩子就是最好的。还有一个人是大嘴,整天嘻嘻哈哈,我还记得我曾画过他的一幅像。还有一个爱干净的,在农民工里,他是穿几天衣服就会自己洗的。我后来想过,如果我也成了农民工我也是很邋遢的,因为那10天我没有换过任何衣服。水泥侵蚀了我的大腿皮肤,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好了。10天后,我的手上磨出了9的茧子,好像还有一个小的,基本上每天一个。后来,我的手好像再也没有出过茧子了。那天,我要走了,父亲请了一天假带我去车站,让我自己回家。父亲给我买了新衣服,其实当时的我好像看中了一套运动衣。但一整套好像是120还是90,父亲没有给我买。我也很懂事的没有坚决要,买了一件灰色的布夹克和一件藏青色宽肥的运动衣,我穿了很多年。关于那个小县城,关于初次打工,我的记忆大致如此。我记得我干活的项目是当地的农林局办公楼。
  第二次打工,是我去给父亲帮忙,父亲揽了私人的活,我打小工,父亲贴砖,我每天吃着油泼面,记忆太过清晰,我就不展开写了。每次父亲出门去干活,我的心里就很难受,感觉自己一点儿用都没有。这次回家也是如此,在以往的过年期间,曾经对家庭的改变让我挂记于心。但今年的春节,这种感觉因为三件事情的发生,更加强烈与急不可待。

  第一件事情,是家乡的变化。
  从前年开始,我的家乡举行了轰轰烈烈的盖楼运动,这也让我逐渐将对于家的记忆与城市的生活逐渐割裂开来。在家乡,不会再看到以前的自然与原生态。从前过年的年味也不再出现,现今的过年,在农村,就是打牌喝酒。而在城市,有条件的都旅游去了,三四线中产去国内旅游,一线中产国外游,世界在慢慢接纳中国的年的时候,中国人却在逃离春节的传统。而大肆盖楼的结果就是对环境的不可逆的破坏。有人说,也有很多人跟着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金山银山目前没有看到,绿水青山却不见了。没有规划的盖楼,没有任何产业拉动、就业保障的人口迁移与城市化进程。破坏的就是迁移地的环境,而我生活的村子恰恰就是因为不到两百米宽的川地而招致来的精准扶贫的人口迁移。在一个没有任何产业支撑完全依靠劳务输出—人口外地务工得以继存的小村庄,现在需要把整个乡偏远地区的人口全部迁移过来,问题是这些人怎样生存,而最大的问题是这么多人生活产生的垃圾如何处理?环境的消化能力有限,人口的过度集中超过了环境容纳的能力,结果就是我的家乡门前的小溪完全成了垃圾场,各种各样的垃圾。而听说所盖的高楼的地下水也直接通到了河里面。小河再也不是童年可以在其中捉鱼嬉戏的场地,人人远离河流,再也没有见到有鱼。

  第二件事,是家乡的生活。
  北方的农村,条件落后很多。有很多在外在南方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首要的就是整个冬天几乎不会洗澡,只能洗头与洗脚。虽然在外看着有一部分人家都装有太阳热水器,但在寒冷的北方,在冬天,几乎都成了闲置品。其次是厕所,北方的旱厕,大概知道的人才能体会这种感受。还有做饭的燃料——煤、柴、冬天没有暖气等等。这样的改变,在十几年的发展中,没有得到任何进步与完善。

  第三件事,是对于家乡的改变。
  我生活在农村,长大在农村。自然而然我的父亲就是一位农民,而且像绝大部分乡人一样,我的家庭依靠我的父亲的劳务输出而生存。直白点说,我的父亲是一位农民工。在农历腊月二十九的晚上11点,我的父亲才拿到了他在我们门前新农村建设工地上的工资。父亲在工地干了五天的活,在砌砖的过程中,因为砖块过重(父亲说是有70多斤重)扭伤到了腰,按照建筑面积的计算,父亲理应拿到1234。7元。但在父亲站在路上连续等了两天之后,他只拿到了称为“先过年”的1000元,我的父亲回来说,后续的234。7几乎是没有希望再能拿到了。目前说:“幸亏你(父亲)腰扭了,后面再没有去,不然过年买年货都成了问题了”。我很心酸,父亲54岁了,却还在为这个家庭奔波生活,我劝父亲,现在家里也没有大的花销,就在家里种点菜,喂个家禽动物啥的就可以。但是父母亲都不同意,理由是我还没有稳定,工作没有着落,也还没有结婚。我知道,对于父母,他们总有操心的时候,工作、结婚、孩子,这样一辈子。我说过很多次,现在有很多大龄的人没有结婚,也没有要孩子。但从来都会被他们说一番,不结婚不要孩子,那活着是有啥意思,人老了之后指望谁之类的话。数落我就知道满嘴胡说,书越读越乱说,也开始说对我放养没有管,以至于到今天这样。我的发小,结婚三年,生了两个儿子,在我们这边人看来是多么好。我却觉得他过早承担了生活的压力,完全为家庭,为生活活着。就恍惚会觉得,别人都忙忙碌碌,我是否多余了对别人的担忧。

  他们在为谁而活,我将要为谁而活?我不知道是我变了,还是他们从来没有发现。
  我的家乡在外生活的每个人,几乎都是在城市角落之中,艰辛谋生。作为在村里人看来学习成功了的人,也几乎没有完全改变家庭的人,村里的人生活在继续,家庭的生活没有变化。这让我感到很无力,读书学习,20年,对于家乡、对于家庭、对于生活,我还没有能力改变家庭状态,对于家乡会产生的危害,做不到任何改变,这让我非常挫败。读书的用处,要用在哪里,能用哪里,自己想要改变的,读书可以实现吗?这些,让我逐渐产生了从政的想法。这让我觉得害怕,也让我思考会不会自己迷失掉。

  在刚才写作的中间,我的亲戚来了三波,我上上下下,在脑海的中,始终思考着。到底是我看不到他们的未来还是融入不到其中,生活下来,延续生命,一代人一代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