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狱中给母亲的信》——周云蓬歌词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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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不间的你弄些东西斋斋我
我要吃呀,妈
给我炖一锅牛肉,煨一锅羊肉,煮一只猪头
再熬一二瓶猪油,烧一副猪蹄子,烤一只鸡或鸭子
没铜钿你去借
鱼也别少了我的,
你给我多蒸上些咸带鱼,鲜鲳鱼
鳜鱼要整条的,鲫鱼串汤
青鱼蒸吃唻,总要白蒸,烧吗煎了都不要
再弄点鲞鱼下饭
月饼、年糕、馄饨、水饺、春卷、锅贴
凉面 黄炒面、粽子、团子、粢饭糕、臭豆腐干
面包、饼干、水果蛋糕、绿豆糕
酒酿饼、咖喱饭、油球、伦教糕、开口笑
粮票不够你们去化缘
酥糖、花生米、蜂蜜、枇杷膏、
烤麸、面筋、油豆腐塞肉、蛋饺、什锦蛋炒饭
香肠、腊肠、红肠、腊肝、金银肝、鸭肫肝、猪舌头。
黄鳝不要,要鳗鱼和甲鱼
统统不要白蒸,清炖,整锅子拿来 空锅子还给你
妈妈你来斋斋我啊,第一要紧猪头三牲,啊晓得妈
猪尾巴,猪头!猪尾巴,猪头!猪尾巴!猪头!猪头!猪头!
肉松买福建式的,油多一些。
买几只文旦给我,要大,装在网袋里就好了
咸蛋买臭的,因为可以下饭,装在蒲包里厢
哦烧的东西都不要切
哦别忘了,还要买些罐头
昨天买来一只酱汁肉,半斤,好吃的唻,嵌着牙缝了
其它的——慢慢再要罢。
林昭附注:
嘿!写完了自己看看一笑!尘世几逢开口笑,小花须插满头归!
还有哩:举世皆从忙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
——致以女儿的爱恋,我的妈妈!
这是一封再简单不过的信了,信的内容全是吃的,没有问候,没有回应,没有故事,没有剧情。
这是一封再奇特不过的信了,信的内容全是吃的,我从未见过这样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书信史上唯一的一封。
这是一封再温情不过的信了,一个女儿写信跟妈妈要各种吃的,妈妈不够钱,她竟让妈妈去借,竟让妈妈去化缘,无情似的撒娇跃然纸上。
这是一封再悲情不过的信了,这是林昭狱中血书家信的最后一封,不久,她被秘密枪决。
由于当局管制,这封信未能寄出……
在写这封信的1968年的冬天,由于林昭在狱中经常大声攻击当局、攻击领袖,她被单独关押在上海提篮桥监狱一个没有犯人的楼层。为了防止她煽动群众和工作人员,林昭头上被戴了隔音的头套,只能露出眼睛。此时,林昭入狱已经八年,此时,离她遇害已经不远,此时的林昭不是没有悲伤,不是没有苦痛,但她深悟于那黑白颠倒的世界,于是她提起笔,寄那无限的悲伤与苦痛于一通撒桥耍泼。她,或许,已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她就能解脱,获得重生,重回童年,重做那个妈妈怀里,爸爸怀里,外婆怀里的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囡——我要吃呀,妈妈,没钱你们去借啊,去化缘啊……
对于每一个喜欢林昭的人,这封信犹如一把利刃,直刺我们的魂魄,使我们心如刀割,痛不欲生。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啊,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啊,有谁能忍心去要了她的命呢!这封信甚至曾让我一度幻想——最高领袖看了这封信以后,会不会放过林昭呢,都说领袖是铁石心肠,可这封信削铁如泥啊!
唉!“举世皆从忙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林昭是看清了我们这些在忙里老的俗人,恶人,小人,卑微的人。同志们,我们这些以赖活偷生为第一要义的人,在这个肯向死前休的丫头面前,匍匐吧,痛哭吧,忏悔吧!
“尘世几逢开口笑,小花须插满头归!”有几个人能懂林昭的开口笑,有几个人能识的这林昭小花插满头的美!这是华美乐章的休止符,天国的音乐奏毕,林昭也该出发了,头上带着她一向喜欢戴的花环,微笑着,满含慈祥与悲悯……
林昭,林昭是谁,在自顾自地写了上面一通之后,我仍然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固然在知道林昭的人心里,林昭是圣徒。有什么办法呢,社会的轮子转的太快了呀,人们实在太忙了呀,在很多人那里,林昭显然是不存在的……
林昭(1932 1968):
原名彭令昭,17岁参加革命,1954年以江苏省第一名考入北京大学。在毛泽东执政期间发表“大逆不道”的言论,以阴谋推翻人民民主专政罪、反革命罪在1960年起被长期关押于上海提篮桥监狱,在狱中她坚持自己的信仰,并写了几十万字的日记与血书,控诉当局的对她的残酷迫害。1968年4月被秘密枪决。1980年,林昭生前的部分老师和同学在北京为她举行了悼念会,原人大新闻系主任罗列(时任汕头大学副书记),全国政协副秘书长聂真,北京市政协副 罗青,社科院文学所副所长许觉民,北大教授杨晦等在会上讲了话。
家庭背景:
父亲彭国彦:1920年代江苏省文官考试第一名,被任命为吴县县长,抗战时供职于财政部工作,国民党员,蓝衣社成员。
母亲许宪民:曾入共青团,后交叉到国民党。曾参加抗日游击队(国民政府),任上海郊区八县专员,曾被日本宪兵逮捕,释放后去重庆,参加中央干部训练团,回苏州后在史良支持下当选为国大代表,解放后任苏州市民革副主任。
大舅许金元:党员,中共江苏省青年部长,1927年“四一二事变”中罹难,传记陈列于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
小舅许润元:任职于国民政府中央税务局,1948年去台湾,国际桥牌冠军,代表台湾比赛多年。
小叔彭国珩:党员。在清华大学时搞学运,后随聂荣臻将军南下,30年代牺牲于国内战争,事迹见清华英烈纪念碑和南昌烈士纪念馆。
堂舅许觉民: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原所长,《文学评论》主编,主编了两本关于林昭的书——《林昭 不再被遗忘》、《走进林昭》。
考虑到很多人闲来无事,不满足于只知道林昭的基本资料,正好我也有闲,便用拙劣的手再多敲一些字上来,详细介绍一下林昭。
林昭墓碑上刻有她自己的诗句——宁为玉醉,以殉中华。要写林昭,就要先从玉谈起,因为是玉才惹人喜爱,也只有玉碎才惹人惋惜、悲叹,不像我等急急匆匆忙里老的俗人,即使死也只换的一个翘辫子,去哪里找的玉碎来给自己贴金,中华可不是谁都能殉的,一个丑陋的寄生虫哪有权力殉他的主人。
林昭的一生主要分为两个时期,一个是参加革命到成为右派,一个是成为右派到遇害。在前一时期,林昭是美的、热情的、大方的、可爱的、勤奋的、有情有义的、多才多艺的。1949年,17岁的林昭,为了革命,拒绝父亲让她直接考大学的要求,考取了苏南新闻专科学校,其新专的同学回忆说:“在那充满革命朝气和锐气、充满革命情谊和温暖的队伍里,她像一朵鲜花勃然怒放了。她又写又唱,又演又跳”是新专的“女才子”。 同学谷天简直觉得她就是同学中的金凤凰,她说“她那光彩照人的风度,清晰敏锐的思维,以及她那发表在校报《新记者》上的一篇篇清闲的散文、诗歌,总是极强地吸引着我和同学们”,指导员李茂章说林昭:“人生得清丽,风度飘逸”。1954年,林昭进入北大,她的美貌、她的着装、她的性情、她的才情,很快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同学张玲说:“她的样子,笑着…。南方式的小辫子……当时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工裤…。。裁剪的非常好”。林昭的妹妹说林昭“在北大最喜欢跳舞,有舞必到。采一串鲜花编个花环戴在头上,进舞场直跳到结束”。同学沈泽宜回忆到:“我现在还记得她扎了两根羊角辫,各插一朵花,两眼放光,迎着我缓缓走来的样子”。另一个同学回忆说:“林昭本人确实是一首诗,一朵花一样。她长得也漂亮,人是相当的高贵,平常说话都像诗一样”,除了诗样的美之外,林昭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张元勋先生回忆说:“林昭博览群书,文思敏捷,众文体皆能……勤学善思、语多卓见”,他说在当时的北大诗坛,林昭以“江南女儿独具的聪颖与文思,以她的古、近、今体兼能,诗、词、文俱佳的丰赡素养”占有一席之地。苏联最高苏维埃 团 伏罗希洛夫访华时,林昭写的两首欢迎诗歌连续在《中国青年报》接连发表。林昭的古典文学修养得到游国恩先生的高度赞赏,非常希望林昭若能从事古典文学研究。林昭还“极爱与人逗嘴,每次雅集总不免先口战良久,戏谑争胜,猜灯谜、忆亡书,气氛热烈”,加上她确实瘦弱,很多人不免把她比为林黛玉。张玲说:“大家都叫她林姑娘,我觉的她走起路来轻柔的那样,就象形容林黛玉的那几首词: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似弱柳迎风,泪光点点娇喘嘘嘘。”
生活中,林昭也是多才而风趣的,她会裁剪衣服,她在《常州民报》的同事陈叔方说,有一次林昭穿了一件白底蓝花的连衣裙,很漂亮,问后才知道是林昭自己做的,同学羊华荣回忆说:“有天黄昏,她意外地穿一件红色呢外衣,我说:今天是什么日子,打扮得这么漂亮。她说:这是她自己设计和缝制的,尚未完工”。林昭很喜欢猫,所以她写信的时候有时候不署名,就画个小猫,新专同学倪竞雄至今保存她以猫署名的信件。对工作,林昭是细致而负责的,她做校刊编辑室,对校刊清样的校对往往:“三四次仍不放心,往往在车间里一呆就是半天,连当时的厂长唐海宽先生对她的认真与细心也佩服不已”。
林昭对同学热情大方、有情有义。有一次林昭和新专同学倪竞雄决定好好吃一顿,倪竞雄没钱,她知道林昭也没钱,结果林昭拿着妈妈刚寄来的毛料丝棉背心:“卖了它不就有钱了吗?”卖到钱之后,她们一起崇安寺吃了个痛快。一个个小吃摊挨着吃过去,、同学李雪琴回忆说:“她啊,特别地热情,特别地关心人。那个时候我是湖南来的,穿的也比较丑,人也比较乡气,她把好看的衣服送给我”,李雪琴喜欢一个人,但没有联系方式,林昭通过朋友帮她找到了,林昭还帮同学刘发清度过了饥饿的鬼门关。据刘发清说,他划为右派后分到一所偏远的中学教书,中学在一个很小的县城,周围都是农村,当时大饥荒,饿死的人很多,每天晚上都可以听见遍地的哭声。刘发清的父亲的早逝,只有他的母亲和他相依为命,作为一个北大高材生,被打压到一个偏僻的学校已经让她的母亲难以承受,如果再被饿死,那对他的母亲的打击将是致命的。而对刘发清本人来说,他饿死固然事大,可他最不能承受的却是为此带给母亲的痛苦。就是在那个时刻,林昭将历来节约的35斤粮票寄给了刘发清,刘发清接到粮票后,当时眼泪就流了下来,他这些粮票在那个年代多久才能攒下来,他知道这粮票对他和他母亲的意义
在反右运动开始的时候,林昭因为母亲和工作的关系,在北京有一定的人脉,实际上已经知道了反右的内幕,可是当《是时候了》的作者张元勋被批判的时候,林昭却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张元勋回忆说当林昭那略带苏州方言的普通话以沉静的女中音在斗争会发出来之后,对他讨伐的恶浪立即静止了,林昭的发言是胆大包天的,她说:“今天晚上开的是什么会,是演讲会,还是斗争会,斗争会是谈不上的,因为今天是不需要斗争,斗争谁?斗争张元勋吗?他有什么地方值得你们一斗。你们这些先生,刚才发言的我都认识,都是中文系的党员,触犯他们的喉管子了……你们共产党员就会拿着大棒等着打人”。有一个学生林昭的出现很诧异,问:“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林昭立即站起来反问:“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你是公检法吗?还是便衣密探,我告诉你吧,我可以告诉你没关系,武松杀了人还写:杀人者打虎武松也呢。我林昭还没杀人,我告诉你,我姓林,双木林,昭,刀在口上之日。今天刀在口上也好, 刀在头上也好,不考虑了。既然来了,就不考虑刀在哪里了。”(对林昭的这份情义,张元勋非常感激,几年后,张元勋将这份“义”也给了林昭,1966年刑满释放但仍在劳改的张元勋,利用一年一次的探亲假,冒着危险去上海提篮桥监狱探望林昭,果不其然,回到劳改农场后,他很快受到了残酷的惩罚,从1968年7月7日起,他被单独关押于一处被五重大门封闭的曾储存剧毒化学品的仓库之中,长达138天:随时会毙命其中,也随时会被枪毙于仓库之外,《是时候了》的共同作者沈泽宜说张元勋去狱中探望林昭是张元勋“一生中最大的辉煌!”三十年后,林昭新专的同学朱郭为了表达对张元勋探望林昭的感激之情,带着妻子的遗愿(鹏按:同时带有她妻子的录音)去看望了张元勋先生,他们通过林昭,向世人展示了人的高贵。)
如果没有那场反右运动,林昭不会走上圣徒之路。进入北大后,林昭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她想给瞎子阿炳写传记,想把《伤逝》改编成电影,还想写一本《中国土改史》……从反右运动开始,林昭变了,变得越来越忘掉了自己,变得越来越关心同胞、民族和国家。谭天荣回忆说有一次和林昭在北大打蚊子,林昭对他说:‘我一整天心里都感到好笑,笑这疯了的党’。”谭天荣说那个时候他只感到个人的痛苦,从来没有去想党的问题,谭天荣的回忆大概可以说明当时大多数同学和林昭的不同,大多数人只想到个人的问题,个人的痛苦,而林昭却从不思考自己的问题,她思考的是众生和社会的问题,并为此充满了忧愁和愤恨,这在周围同学看来是极不正常的,同学李雪琴说“她不要命啊,夜里气的睡不着觉,起来写诗哭啊,她们班人都知道她,夜里跑未名湖去哭啊”。我们可以说林昭是非常简单的、纯粹的,也可以世俗的说是非常幼稚的,这种幼稚在被迫害后去找她在新专时的班主任胡子衡(原上海解放日报总经理)那次谈话中,表现的非常明显。胡子衡回忆说:“她指着我的鼻子,意思是说我很听你的话。你教会我很多道理,革命道理。但是你没教我怎么做人,你这点没教我。她那做人是打引号的。就是那些坏东西。她是倾盆大雨连骂带说。其中她讲了一个故事我记不得了,那故事纯粹是讽刺我,就是你们这些人愚昧无知到现在还不觉醒。”林昭说的固然是对的,但是在世俗的眼里,她没有考虑到当时的社会环境,没有考虑到当事人的处境,她甚至公然问胡子衡:“什么是新闻自由?我想办报,你们允许不允许?”胡子衡说:“她那些话在当时都是犯忌的。如果我对她要同情或者一样谈的话,我就会戴反革命帽子。在当时的那政治条件下,她那一句话我要同情或站在一起说话,我就可以评成反革命。”和谭天荣一样,胡子衡首先考虑的是个人安危,他们并不是不知道残酷的现实,而是对现实采取了和林昭完全不同的态度。
林昭的这种“幼稚”不是从北大开始的,而是在新专时就已经表露出来,新专同学倪竞雄回忆说林昭对当时的共产党“非常虔诚,虔诚到极点,称毛为父亲”,在林昭在给倪竞雄的 中她说“我现在真是一无所求,就对家庭的感情也淡多了,我心中只有一颗红星,我知道我在这里,他(毛)却在北京或莫斯科(鹏按,或指斯大林,斯大林逝世后,林昭曾长时间在辫子上带着白花以作悼念),每一想起他,我便感受到激动。”但是这种虔诚是建立在共产党的诺言之下的,并不意味她认同诺言旗帜下的虚伪行为。参加土改工作时,林昭努力表现,一心想入党。但是当她发现南下干部们普遍以“革命”的名义把老家的老婆革掉时,她就公开表示反对,结果,林昭党没有入成,还成了被批判的对象。还有一次,组织上让她揭发她母亲许宪民,虽然她认为母亲曾为“革命“做过很多工作,但是在“两条路,不写你就不要参加革命”这样的语言恐吓下,她写了。后来她在给母亲的信中表示了忏悔,并发誓说:“今后宁可到河里、井里去死,决不再说违心话!”。当局用宣传机器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革命在解放中国人民,解放全人类的口号下干的却是史无前例的控制人为奴役的勾当,人的自由被“组织”剥夺,权利也归了“组织”,只有“组织”,没有人!而林昭是不变的,纯粹的,她的言行是合一的,她为人的自由二战,为民主二战,为公平正义二战。林昭首先在北大的讨论会上大声喊出了对组织的困惑,同道者呼应说:“同志啊,我知道你那欲言又不敢的苦衷,多少人和你一样,有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扪心自问,在过去,我们曾多少次说出了违心的话,做了它(鹏按:组织)驯服的奴隶。多少次压抑了自己,伤害了别人。如今事过境迁已悔之莫及;有的事使我们如此羞惭、痛苦,有的事将使我们遗恨终身”。
揭发母亲是一次违背她做人原则的行为,是一次有悖她纯粹性的行为,大概从那以后,她就决心不再说违心话,做违心事了,一直到死。原土改工作队指导员李茂章回忆说林昭“讲话不饶人,言辞锋利,但是讲理,她不说违心话,不做违心事。不说违心话,不做违心事”,在十四万言中说林昭引用林肯救小猪的例子向世人宣告:做事不能只考虑个人利益得失,要凭借良心。这个良心是由她自己修来的,其中既有儒家的,也有基督教的精神,而不像其李雪琴认为的,是阶级问题,李雪琴说:“我是农村生长的,我就死咬定毛泽东是代表农民的利益,她就没有这个思想,她一直是上海的贵族生活,她衣服都送到洗染店去洗,平常礼尚往来,你看她有纪念册,还有诗人给她提词,完全是俄罗斯贵妇人,我们见都没见过,她什么书都看过,她真是代表了中国先进的资产阶级,这场无产阶级革命她不接受”。这不是一个资产阶级反对无产阶级革命的问题,这是一个当局言行是否统一的问题,这是一个自民国肇始以来中国人追求的宪政问题,这是中国人长久以来追求自由,反对专制的问题,这是一个涉及到公平和正义的问题,和阶级无关。
早年林昭也是纯粹的,她冒着生命危险追随着共产党当局,从来没有考虑过个人利益,那时候的林昭说:“我只凭感性与直觉行事:是非之间无他途,不成功即成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义所在不惜身命,头颅可抛,热血可洒,他何足计?”林昭认为:“这丹心一点就是青年的激情而非政客的理性!”。但是在追随的过程中,她慢慢发现她的激情在被政客的理性利用,她发现自己上当了,受骗了。她在狱中反思到:“那时候是:你们脱下草鞋换皮鞋,我们脱下皮鞋换草鞋!其它依此类推。西南进军,南下服务、土地改革、基层建政等等,哪里不是我们这些被当时之某许多人笑骂为‘小神经病’的年青人披星戴月胼手胝足地在当开疆辟土的无名英雄!在所谓‘国家’、‘社会’、‘人民’等诸般崇高概念的鼓舞(迷惑!)之下,这些年青人慷慨无私地‘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地将自己最最珍贵的青春岁月掷诸尘土!而正只是这千千万万天真热情的青年不辞辛劳不计待遇去踊跃担负了最艰苦也最具体的基层第一线的工作,才使共产党弥补了政治干部不足的严重缺憾,并使这个政权得以有效地自下而上获得巩固!”对于“革命”谎言下的中国,她愤恨的说:“怪不得人家说共产党的天下是靠嘴巴得来的!”。这嘴巴让林昭和她的“青春代”们“误中煽动”,而“抛荒学业不事正务卷入政治漩涡而沦为野心家们的工具!”,为此,她恨透了“革命”旗帜下的野心政治家,她说:“看啊!连人类文明生活中一些至为神圣、高贵、恒久而光辉的概念与原则诸如自由、正直、仁心、道德、风范、刚骨等等,到一旦进入了政治领域以后竟然就……在某种意义上几乎都只贬低得成为了旨在增加商品价值的装璜纸盒!这就是我们人类社会之该死的政治。人们什么时候懂得了这一点,就称为懂得了政治,什么时候学会着随心所欲小大由之牵强附会而毫不脸红地耍弄这些装璜纸盒以欺世盗名哗众取宠了,这样的人就得被称为政治家!”对当局野心政治家的某种无耻行为,她讽刺的说:“你在干什么!跳舞,还是吃人?——人好吃么?什么味道?为什么要吃那么多的人?你饿了么?——你消化得动么?”(鹏按:这里我会想起曾经领袖们的舞会,至于林昭具体所指,我并不清楚)
林昭是爱国的,爱国是林昭行动的导师之一,在狱中她写下了《大地》一诗:
啊,大地 祖国的大地 你的苦难,可有尽期?
在无声的夜里 我听见你沉郁的叹息。
你为什么这样衰弱 为什么这样缺乏生机?
为什么你血流成河 为什么你常遭乱离?
难道说一个真实、美好的黎明 竟不能在你上面升起?
林昭的爱国是从历史出发的,历史上有太多的苦难,而这样的苦难到现在还看不到尽期。是什么造成了中国的苦难呢,她说:“我总认为,东亚病夫之老大积弱的病根,归根到一点,无非是:人们——各式各样的人们,在长时期的封建统治专制压迫之束缚与影响下,大都缺乏国家观念。因为首先就缺乏天下为公,兴之有责的政治自觉性”。在这个政治自觉性下,被划为右派的林昭才决定,不低头,不认错,而是作为一个右派斗争在狱中下去。她说:“既然我不能容许自己堕落到甘为暴政奴才之地步而跟着共产党去反右,则只好做定了所谓的右派而来反共了!”在这里我们要看清楚,这个右派一开始是毛泽东当局给林昭的,而到了这时,这个右派是林昭自己要的,她要以右派的身份和团结在毛泽东为核心的庞大的奴才利益群体做斗争,这种力量和意志是我们不可想象的。
在当时的现实下,屈服才是唯一的出路,我们现在看到的好多人,包括我们很崇敬的人,都是在当时忍辱才活下来,反抗必死无疑。林昭北大的同学陈爱文说:“所有的右派都检讨了,就是林昭坚决不检讨,还敢在会上顶的就是林昭一个人。她就是赤裸裸的对当时的政治生活表示反对。那时候我们都不敢,反正只要检讨,只要自己快点过关那么就算了。”当甘粹劝她不要拿着鸡蛋碰石头时,林昭却说:“我就是要去碰!我相信成千上亿个鸡蛋去撞击,这顽石最终也会被击碎的!”林昭这股常人难以想象的勇气和意志从哪里来呢,其实也不过来自于我们这些犬儒已知的事实。林昭读过《扬州十日记》,她认为当局暴政的悲剧“仍不过是历史之一贯性的延续”。是汉人帮清兵打下了清国,而被几名清兵就可以像赶猪羊似的被屠杀的也是汉人,同样的事情在抗日战争时期一样发生过,所有的知识分子都非常清楚这一点,但大多数知识分子不是做了汉奸去杀同胞,就是因为自私和怯懦被屠杀,如今这样的情形在红色中国成立后又一次出现,对此林昭悲叹道:“唉!中国人!中国人!!中国人啊!!!是故当读着辛亥革命先驱者陈天华的《警世钟》、《猛回头》,秋瑾的遗诗以及林觉民《与妻书》等时,这个未失赤子之心的年青人(鹏按:此为林昭自称)不知多少热泪如注、纵横狂流沾湿篇幅!”林昭知道。大家都盼着身边的人是谭嗣同、是秋瑾、是陈天华、是喻培伦,希望他人的勇气和牺牲可以换来的自己的生命和自由,对此林昭是非常痛恨的,她说:“难道不是由于你们的曲意放任,才使独夫习惯于不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甚至不考虑行为之后果吗?”所以她决定毅然走出这个群体,以死向自己的祖国献祭,她悲叹着说:“彼苍昊天!始祖轩辕!哀哀我中华民族寂寞在 高压统治之下的正气,如今是只不过维持在这一辈于惨重苦难滔天血泪中,以无比凌厉的杀身成仁的勇略毅力为还我人权、自由而作殊死决斗的青春代身上呀!”
可悲的是,历史告诉我们很清楚,林昭所寄予厚望的青春代,其实只是包括她在内的几个人,大多数知识分子堕落为林昭描写的四种人1、低首下心,奴颜婢膝,唯求分得半杯残羹一口冷饭的“民主人士”2、怅吟式微,潜歌暴离,但望神兵一朝自天而降的“社会贤达”3、“平时毅士横议,恣谈志孝,一到考验来临,便噤如寒蝉,惟顾苟全性命的‘学界先彦’”4、“上焉洁身自好,求其独善,下焉寄人篱下,求食高门,而根本态度同为管自己在云端里看厮杀却全不意识到作为一个中国人之民族责任的“海外名流”。对这些人,她讽刺说:“林昭怎么就没有去投靠上一个主子呢?!有了个主子吗,一旦死在这门里以后他年也好叫我的主子为我编歌编戏去欺世盗名!”林昭做过一个梦,她说在梦里“一个变戏法的魔术家跳上跳下,不断对我挥舞着魔棍,并指着一个木框子叫道:‘进去,进去!变成我的一张牌!——我正缺一张黑桃皇后!’但我叫得比他更响:‘我是个人,知道吧?不是谁手里的一张牌!黑桃皇后!你让我当金花菜老K,我也不干!’”。她认为那些做“黑桃皇后”的政客“不管爬得多高都只是些性命仅如悬丝呼吸随时可绝的樟柳人”,非常可怜。她说:“即使自从反右以来,对于林昭,为人的门尽管关闭,为狗的门却一直是敞开着的。需要提线木偶,找江加光或其徒弟刻去;需要能调教着串戏的猴子,找西双版纳的猎户们安排圈套设下陷阱逮去!年青人纵然因着被逼下了这滩浑水,已经辱身辱亲有沾门庭。却是祖先现已由猴子变成了人,我这不肖子孙无论如何断难再从人变为猴子!”有谁愿意做别人手里的牌,做木偶,变回猴子,变成狗,这看似答案已知的问题,却无情抽着我们俗众的耳光,试看周围的人,有多少人正在干着这个勾当。
文章作者 中国贪官数据库
上次更新 2014-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