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四十五岁了,40岁的那年我曾经去算过一次命,说我之后每逢本命年,都将会有一次大灾。当时想我还有八年才到下一个本命年,急什么哩,上一个本命年我正在恍惚之间寻找一个可以解决生活来源的工作,那时的我正在在唏唏惶惶中活得稀里糊涂。现在刚刚安定了一下,就不要再多想那些幺蛾子了,况且算命的也就是一个瞎子。。。。

  我依然心神不定的过着打工的日子,有时候甚至希望,在下一轮本命年,是否可以结束我流浪的生活,终止我这种不得不选择的生活。即使让灾难降临到我的身上,我也愿意逃离这种已经无法承受的漂泊。回到我那一个所谓的故乡。和我的母亲,妻儿厮守,即使贫苦。即使疾病,也不再分离。

  三年前的某一天,我在微信上写了这么一句:“四十二年,渐春荠人老,寂寂先衰,问先生不过一钱,弟子尚余三分” 有朋友回复我:开始混吃等死啊“我很伤感,人说四十不惑。而我的疑惑也越来越多,少年求学不成,青年打工浑浑噩噩,中年亲情不侍,夫妻长期分别,儿子视我如陌路。我不知道我在家里是不是只是一个过客,或者说我只是他们生命的一个挂念。父亲过世的那一年,我经常在工作的宿舍里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在麻木中继续我的打工生涯。却始终不敢逃离我内心的纠结,回家或是继续这种漂泊?我可能已经无法选择。。。

  只好开始回忆我已经过去的半截生涯。


  我生在新疆,父亲是天津蓟县人,却是在西安读的中学,最后却成为一位上海知青,母亲是父亲去新疆后几年后回老家娶得,又一起转回新疆支边,母亲从一个小媳妇儿开始,就在阿尔泰山附近那个小小的连队里,成为一位支边家属,她参加连队工作,和连队的家属们一起在戈壁上种沙枣和红柳,在绿洲和平原上种向日葵,苜蓿和芸豆。在菜地里种大西红柿和萝卜,母亲经常偷几个大西红柿或揪几个长满葵花子的花盘带回来给我做零食。父亲则是一边教书,一边放马。我记得父亲回到内地后,曾经看过一部电影《牧马人》那次是我这辈子看到父亲第一次哭。在电影院里嚎啕大哭。

  我出生在农十师182团三连。那个地方后来我在网才知道是处在额尔齐斯河南岸,我是喝阿尔泰山流下来的冰雪水长大的,或许是我小时候就近视,而彼时我又没有戴眼镜,我7岁前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我依稀记得就是狼的故事,连队里的每一家都会在孩子牙牙学语的时候养一条狗,让它陪着孩子长大,防止孩子被狼叼走,父母总是把我和我姐姐和狗长期关在家里。不让我们轻易在早上或者晚上出门。怕我们被狼叼走。我记得我的那条狗叫做赛虎,是我二岁生日时连队指导员送给我的,和我一起差不多有五年时间,它后来长的比我还高,我每次都可以把手上的苞谷粒子扔的高高的,它可以从平地高高跃起,不差分毫的把玉米粒吃到嘴里,它每次跃下的时候,地上都会被它扬起一阵沙土或者大颗的雪粒子,有时候会迷了我的眼,我就一边揉着眼,一边拿小棍去打它,它就跑开,然后在不远处停下,摇着尾巴看着我。

  我离开时是快到冬天的时候,它追着拉我的爬犁差不多跑到了北屯,我和姐姐都穿成熊包一样,我从棉手套中伸出手使劲喊它,让它回去,直到它站在山包上看不到影子了。

  我的手已经冻得冰凉。妈妈在我和爸爸,姐姐回到内地后,由于当时的政策,在新疆还独自待了两年,我问赛虎怎样了?她说:狗狗还陪了她两年,她快接到调令那几天,赛虎有一次出去溜达被其它狗咬伤了,回来很快就死了。妈妈把它埋在连队的那一片向日葵地里,那片向日葵地很大很大,看不到头的。

  我至今也没有回到过我出生的地方,我想我已经不可能找到埋它的地方了。妈妈现在也已经70多岁了,她说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到新疆那个地方去了。

  二:

  说起来我很可怜,小时候啥也不懂,7岁之前我都没走出过连队那个小小的屯子,连大米饭都没吃过,从小我就吃玉米糊糊,经常把小脸埋在一个硕大的粗瓷碗里舔糊糊,一脸玉米碴渣糊在脸上,我那个叫赛虎的大狗就过来用舌头舔我脸。姐姐在一旁使劲拽赛虎颈上的绳子。我捧着大碗对着姐姐和赛虎傻傻地笑着。

  本来,我是我们祖上三代单传唯一的男孩,我出生时我父亲很高兴,在我满月的时候,他却并不是在连队庆贺,而是抱着我跑去一个叫做达布勒哈特的哈萨克村子里和他一群放马的哈萨克朋友一起喝酒吃肉,9月阿尔泰已经很冷了,我回来的时候就发了肺炎,做月子的母亲埋怨了父亲很久。父亲也不在意,反而说母亲总是慢待他的朋友。

  父亲的脾气不好,在连队里经常和连长对着干,连长整他,我的父亲在新疆教了十七年的书,也放了十七年的马。母亲跟着他受了不少苦(后面我会写我父亲的故事)。但是父亲一点也不在乎,他不大愿意和连队的知青一起,他不喜欢和连长,指导员一起学习,不喜欢念毛 语录,他喜欢和被汉人称作:哈萨“的哈萨克族牧民,以及一些老维子(维吾尔族)在一起。喜欢在广阔的草原上打着哨子,骑着大马呼啸而去。让身后一匹匹精壮的骏马尾随他,在山坡上扬起一道长长的沙尘。

  我周岁的时候,父亲的少数民族朋友来我家做客,送给我一匹很漂亮的马驹子,和一顶用红狐狸皮做的帽子,给我母亲送了一堆很像棉絮的东西。父亲忙着和客人喝酒吃肉逗我,母亲则很不高兴,她看这帮朋友个个穿的破破烂烂,浑身都是羊膻味,弄的房子里乌烟瘴气,母亲抱着姐姐在灶房里烧火煮肉,气得把那堆棉絮也扔到灶膛里烧了。

  一个维族的青年人喝多了,抱着我爬上一匹大马,忽而嘿的跑了起来,我也在他怀里嘎嘎笑着,用手去揪他的胡子,马儿跑出连队,穿过那条清澈的渠道小河,蓝蓝的天上朵朵白云,马儿在草地上跑的飞快,也许是他太兴奋,忘了那匹马的马掌才刚刚打过,还不甚结实。在一个山坡上马失前蹄。马儿摔倒了,但他骑术很好,抱着我直接跳了下来,在草地上打了一个滚站了起来。却不想有一根草根扎进了我瞪得滴溜溜圆的眼睛里,当时我就哇哇大哭。直接就被送去了卫生所,母亲得到消息,抱着我姐冲到卫生所,看着赤脚医生用镊子拔出草根,吓得眼泪直流,但还好,没有伤到我的瞳孔,只是一点外伤,至今我的左眼瞳孔旁边还留有一个小小的伤疤,而此时我的父亲已经喝的酩酊大醉。

  我的母亲后来再不让父亲的那些少数民族的朋友抱我上马。父亲第二天酒醒看我左眼蒙着纱布,问清情况,得知不会伤到我的眼睛,大大咧咧的说,男孩子受点小伤没啥,然后就问我母亲朋友送的那堆棉絮去哪里了。母亲没好气的说烧了,破破烂烂,膻里膻气的。父亲瞪大了眼睛 :”说你个傻娘们,我的朋友都是一等一的汉子,那不是破棉絮,那是人家冒着很大的风险从阿尔泰雪山上摘的雪莲花,看你刚生过孩子,给你补补的。。。”

  母亲后来回忆说,她老后悔了,那一大坨干雪莲花要是留在现在,值老鼻子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