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晋如的“主义”和“国诗”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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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对学术界动态不大关注,近日却因为文怀沙一事而再次关注一个叫徐晋如的学人。文怀沙老人家99岁或88岁,对我来说都一样,他的学问人品如何我不知道,不以置评。但是徐晋如对老人家的批判,用词比较极端,锋芒毕露,生机勃勃,令我不得不刮目相看。在网上搜索一下他,有这样的介绍:“徐晋如:男,江苏盐城人,生于1976年,原名侍卫华,本科就读于清华大学,后转学北大,现就读于中山大学古典文献研究所,精通格律诗词,有《胡马集》和《红桑照海词》”。
三十三岁的青年学子,在古典诗词方面有如此成就,令人敬佩,想必又一个“国学大师”正在成长中。遂到他的博客学习。他的博客名为“不和谐的儒家”,进入之后顿感剑风拂面,有文字是这样解释的:
真正的儒家
永远不会教人安稳地做奴隶
真正的儒家
永远不会和独夫民贼讲和谐
他只会说
闻诛一夫纣也
未闻诛君也
此等解释性文字所表现出来的威武之气,与我以前所了解的儒家学说相去甚远,突然感觉自己浅薄了。原来儒家学说别有洞天,让徐晋如窥见了。我学浅,这几行文字后三行虽知道有个暴君“纣”,别的意思就不解了。前四行文字显然不是用于今日中国,令我疑心徐君的思想其实还徜徉在上世纪某个年代以前。不过我想大凡“国学大师”,一般都是生活在过去的时光的,很正常。再一看他的自我介绍,不禁哑然失笑:“诗人、学者,保守主义思想家,本科期间先后就读于清华和北大……”并解释说他是1952年以来“唯一”在这两所学校都读过书的人。说实在的,不解释还能让我多几分敬意,一解释就弄巧成拙了,反映了徐君浮躁的功利心。
作为一种自我炒作手段,自己把自己归到某个主义里头,并且动不动就是“思想家”,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一个人的思想是保守还是不保守,最好由旁人来评说(如果有人评说的话),自己说自己是“保守主义思想家”,令我疑心“保守”一词是褒义。他自称为思想家,又令我不得不去读他的文章,以考证他是否已跻身“思想家”的行列。
一、关于“十博士炮轰于丹”
2007年3月,徐晋如写了一篇《我们为什么要将反对于丹之流进行到底》的文章发在某论坛,直指于丹《论语心得》和《庄子心得》庸俗媚俗,认为“中国文化已经到了最危急关头”,必须让于丹在央视“百家讲坛”下课并向全国人民道歉。这篇文章来势汹汹,一看就是吃不着葡萄的心态,借攻击于丹来炒作抬高自己的文字。特别是那一句“中国文化已经到了最危急关头”这一句,语不惊人誓不休,让我想起了国歌诞生的年代,这都哪儿跟哪儿呀?我一笑置之,未发一言。但是北大、清华、北师大、中山大学、暨南大学等院校的九位学者(两名博士、六名博士生、一名学士、一名硕士生)签名支持,一时间颇有些声势。这就是所谓“十博士炮轰于丹”事件的始末,其实没有“博士”多少事。
在该文中,徐晋如主要表达了三个意思:1、中国传统文化是神圣的,人们应该有敬畏之心,不应如于丹这般评说,庸俗,媚俗;2、对“无良媒体”吹捧于丹大为不满,认为“社会的生活标准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战”(这句话我至今不明其意);3、“那些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学问充盈的人士会变得很穷,而那些最浅薄的作者,却可以通过廉价推销作品获得大大的财富。”这段话让我闻到了徐晋如浓郁的醋味儿,想必他的书卖得很不理想。
综合上述三层意思,徐晋如说到底只是不满于丹名满天下,不满她得到了巨大的金钱回报,写文章抒发一下郁闷之气而已。至于第一点,都是老生常谈的话,只不过他用了“最危急”三个字来吸引眼球,没有新意。这么一篇文章,竟然有两位博士签名支持,令我对博士这个学位的含金量有点儿茫然了。
于丹在“百家讲坛”讲孔子、庄子,她的《论语心得》我是看过的,《庄子心得》没看。当初我看琼瑶的书也是这样,看一本基本就够了。说于丹庸俗媚俗,我不敢苟同。我不认为她对孔子的解读是“亵渎了圣人”,“无敬畏心”,因为《论语》本身的作用就在于教化大众,当然应该讲得通俗易懂。至于她的解读是否正确,是见仁见智的事情,完全可以在学术上争鸣一番,大可不必“将反对于丹之流进行到底”,这样的语气让我想起了姚文元。我认为于丹把《论语》讲得通俗易懂,对普及中国儒家文化起到了重要作用,这是“于丹之流”在学术价值和历史价值层面的意义。
二、汉字简体化是“民粹主义”吗?
二十多年前,我的一位恩师曾经说过汉字不应该简化,因为每一个繁体字本身都蕴含着很多我们民族文化信息。那时我不懂这些,到现在我却是赞成汉字简体化的,写起来方便,也丝毫不影响表情达意。
今日在徐晋如的博客里,看到了《汉字简化和拼音化贻害无穷》一文,借季羡林之口表达了他对汉字简化的不满。由于引文拐了几个弯,我不知道这是否季羡林老先生的本意,不多评论。即使是老先生的意思也不奇怪,近百岁年纪的人要改变一些观念不容易。徐晋如就此大做文章,认为汉字简化和拼音化是“民粹主义”。
我不明白徐晋如为何那么喜欢用“主义”一词,难道“主义”了,就有文化了吗?搞得我查了半天才知道,所谓民粹主义,是19世纪俄国兴起的一股社会思潮,可直译为“平民主义”,其基本理论包括:极端强调平民群众的价值和理想,把平民化和大众化作为政治运动和政治制度合法性的最终来源;依靠平民大众对社会进行激进改革,并把普通群众当作政治改革的唯一决定性力量。
徐晋如把“民粹主义”用在汉字简体化方面,有点匪夷所思,可能是因为他不喜欢“文化平民化”所知。汉字的简体化实际上和政治没有太大关系,国民党统治时期,就曾经试图推行汉字简化,但是由于民心已失,没有推广开来。再往前看,汉字简化古已有之,我引用某人的两段话来说明这个情况:“简体字的主要参考来源是王羲之的正草十七帖,年龄也在1500年左右。也有部分从宋朝徽宗的行草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中衍出,虽晚了近500年,但于今日来说,也是古董文物得可以。所以实在来说,简体字……是我们祖宗的宝贝遗产。我曾有幸与几位来自台湾,国学根底很深的老先生聊过简体字问题,对于简体字主要源于草书这一点,他们是知道得很清楚……那本身就是正草的写法。”
这一段文字解释了我们现在的简体字的根源所在,也许不尽然如此,但是和徐晋如提到的“民粹主义”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反对汉字简化的一个理由,是繁体字符合汉字造字规则,虽然难写,却比简体字容易认。其实汉字演变到楷书,不管繁简,都已是面目全非了,真想知道一个字的由来,至少也必须懂得小篆甚至甲骨文……用繁体字的各位平心静气地想想,自己当初认字时有多少是通过了解字源才记下的?恐怕绝大部分字都是靠死记硬背记下的吧?既然都是死记硬背,当然是笔划简单的简体字好记好认好写。”
这段文字请徐晋如留意,不需要我多解释了吧?他今日饱读诗书,我估计全是拜简体字所赐,简体字丝毫没有影响他今日“学问充盈”。
新中国推广简体字,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大好事。
当然,徐晋如可以不这么认为。
三、汉语拼音化是“殖民主义”吗?
徐晋如认为汉语拼音化是“殖民主义”,这让我很惊讶!为此我先借助一些资料,对此问题进行一下解读。
为了学习汉字方便,中国人以前自己创造过“直音法”和“反切法”来为汉字注音。直音法盛行于汉代,很简单,如“爱”字,直音法注音是“音艾”;反切法自东汉开始流行,复杂一些,如“红”字,注音为“胡笼切”,意思是取胡字的声母“h”,笼字的韵母和声调“ong”,拼成“红”字的音“hong”。“反切法的发明,是我国汉语注音方法的一大进步”。但是这两种注音方法都没有突破汉字形体的限制,局限性很大。
1583年,意大利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利玛窦(Matteo Ricci)来到中国,并于1605年出版了《西字奇迹》一书,第一次用拉丁字母拼写汉语读音。1626年,法国耶稣会传教士金尼阁(Nicolas Trigault)在杭州出版了《西儒耳目资》一书,最早用音素字母给汉字注音。他的拼音方案是在利玛窦的基础上修改成的,史称“利玛方案”,给我国后来的音韵学者以很大启发。1918年,汉语注音字母公布,至1958年2月11日,经全国人大批准,现行汉语拼音方案公布。
这就是我国汉语拼音形成的由来,这其中虽然有外国传教士的功劳,但是实在看不出和“殖民主义”有什么关系。而在徐晋如的文章中,是这样描述的:“五四的大佬们信奉中国文化邪恶论,他们认为‘汉字不灭,中国必亡’,要使中国不亡,非得破除‘记载道教妖言的汉字’不可。这些教授中国其人,中国其血,却对自己的文化充满刻骨的仇恨。在全世界所有被压迫的民族,找不到这样的教授。他们都是骨子里的洋奴。”我孤陋寡闻,不知道他说的那几位教授是谁。即便中国有这种人也不奇怪,但肯定不代表主流思想。好端端的汉语拼音,让国人方便学习汉字,徐晋不知如何竟得出了“汉字要搞拉丁化、罗马化,亦即搞拼音化,就正是洋奴心态的集中体现。”
写下了这一结论,他却又不详加解说,真是莫名其妙之至!
四、汉语拼音让国民素质下降了吗?
徐晋如接着说:“全世界除了中国以外所有国家的母语教育,都不会采用类似汉语拼音这样的方法。任何一个国家的母语教育,都是教学生在短期内认识大量的单词,然后再大量阅读。”
我只懂中文,这段话实在把我欺负得够呛,不知道国外的母语教育是怎么进行的。但是我至少还知道,每一个英语单词之后都有音标,音标是为了学习英语单词用的,如同拼音是为了学习汉字用的一样。
怎么样才能在短期内认识更多的字呢?除了借助汉语拼音,或者以前的直音法、反切法等辅助工具之外,就是死记硬背了。要不就是在教学生认识这个字之前,先带他们去研究一番甲骨文?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简便的办法了。
那么,徐晋如认为我们应该怎么进行母语教育呢?
他说:“中国传统的教育,都是在一年的时间内让学生认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中的常用字,这样就从第二年开始读《四书》,那个时代,一个十岁左右的学生读完五经,十五岁的学生读完十三经,根本不成问题。而把时间浪费在汉语拼音上的当代学生怎么样,到六年级了还不认识三千个字的一抓一大把。造就这样的素质,我们还能不反思语文教育尤其是汉语拼音教育吗?”即使真如徐晋如所言,古代对汉字的教育也肯定离不开直音法和反切法。汉语拼音并不复杂,再怎么愚钝的孩子,一个月下来应该都学会了,怎么就浪费时间了?难道让我们抛弃简单易学的汉语拼音,而去推广对汉字的繁体字死记硬背这样笨拙的学习方法吗?难道对于徐晋如来说,汉语拼音需要用皓首穷经的毅力来学习吗?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比较简单,如果今天的课本是这三样,我认为用不着一年,半学期足以倒背如流了。但是十岁以前读完《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我倒是怀疑“学问充盈”的徐晋如是否翻阅过这些书了。
南宋形成的十三部儒家经典,合称十三经,分别是《诗经》、《尚书》、《周礼》、《仪礼》、《礼记》、《周易》、《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论语》、《尔雅》、《孝经》、《孟子》,洋洋大观。这些经典,泛泛地不求甚解地读一遍,估计要不了一年时间,用不着到十五岁才读完。但光是一部《周易》,自古以来却让多少学人熬白了头发!
难不成古代的孩子个个都是神童,十五岁以前已是“国学大师”?
徐晋如张嘴就来,不一定是好习惯呀。
正如徐晋如所说:“汉语拼音对于文化素质的提升毫无助益。”但是汉语拼音能让人知道该汉字怎么读,认识了汉字,自然就能学习文化,有了文化,素质自然就会得到提升。这样浅显的环环相扣的道理都不懂,竟然敢炮轰于丹,真的是无知者无畏!
五、关于“国诗”命题
在徐晋如之前,我是没听过“国诗”一词儿的,尽管唐诗宋词元曲我都知道一些,远一点的楚辞,更远一点的诗经,更广泛一点的民间顺口溜,也略有涉猎。徐晋如在推行他的古典诗词教育的时候,统一用“国诗”一词概括了所有的诗、词、曲,让我想起了“国学”。国学是个大命题,其实已经涵盖了中国文学的内容,这其中当然包括诗歌。徐晋如非要另起炉灶,祭出“国诗”大旗,本也无可厚非。易中天在给我的一个朋友的书作序时说过一句话:“著书易,立说难。”
要开宗立派,的确不是写一本书那么简单。饱学如徐晋如,当然明白个中道理。易中天可能不明白的是,开宗立派其实也不难,有个最简单的做法,那就是搞出一个什么主义,或者生造出一个什么词。但是无论是国诗、省诗、市诗、县诗、镇诗还是村诗、家诗,诗还是诗,词还是词,曲还是曲,中间虽有千丝万缕的相通之处,细微处却还是有很多分别的。
关于国诗,徐晋如在博客上已经写了三十篇文章加以推广,而每一篇文章的前面都有一个名词解释:“国诗——产生于古典中国,却在现代社会依然葆有其美妙青春的诗、词、曲,是我中华民族所独有的诗体,她是以‘韵’、‘声’、‘调’三位一体为基本特征的诗体。……”这个解释虽然笼统,大体上还是不错的,至于古典诗词“在现代社会依然葆有美妙青春”,我认为只能算是徐晋如随口一说了,请参照当代离退休人群中比较盛行的“老干体”。
记得毛泽东在1957年把他的十八首诗词交给刚创刊不久的《诗刊》发表的时候,还担心误导了新文化运动之后年轻人。果不其然,诗词发表后,全国人都争相做诗填词,很是青春了一阵。到了1976年的天安门广场,古典诗词又返老还童了一番。当代史上除了这两次,我们不得不痛苦地看到,中国的古典诗词不可逆转地衰落了。徐晋如不承认这个事实,硬要说“依然葆有其美妙青春”,也随他,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
青春就青春吧,反正各有各的活法。但是在徐晋如“国诗”的“名词解释”里,却是这样评价新诗的:“作为她(指国诗)的天敌新诗,其实毫无民族性可言,是民族虚无主义和殖民意识的产物。这是新诗九十年最大的秘密。为了让这种向西方乞灵的殖民心态不再侵污当代人的心灵,更好地弘扬民族文化,有必要厘清新诗背后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认为只有“统称国诗,才配得上她(国诗)作为全民族共同诗体的身份,才能把新诗殖民化的本质暴露于阳光下。”
五四之后的白话文运动发展到今天,却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不可告人的秘密,我目瞪口呆了,同时也终于明白,他那么喜欢使用“殖民主义”一词,原来是把所有外来的东西,都当作“殖民主义”来看待了。徐晋如为了推行“国诗”,其志可嘉,其心却可悯。
谁说的忘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任何一个时代,它的各个方面都在发展变化,文学也一样,这其中当然包括各种变革。白话文运动就是一种顺应历史潮流的变革。在《诗经》的年代,如果出现了一首七律,估计徐晋如也会给那首七律套上一个“殖民主义”或者“民粹主义”或者一个别的什么主义的帽子。既然如此,我建议徐晋如还是回到山洞里去吧,那儿清净。你现在住的那所房屋,以前叫“洋房”,是“殖民主义”的产物,“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关于徐晋如,暂时就说这么多,已经觉得自己很“无聊主义”了。借用他的老校友胡适说过的一段话结束本文:“为什么谈主义的人那么多,为什么研究问题的人那么少呢?这都由于一个懒字。懒的定义是避难就易。研究问题是极困难的事,高谈主义是极容易的事。”胡适这话说的年代距今已经很久远,但今天听来似乎就是为徐晋如之流准备的,为他的民粹主义、保守主义、殖民主义、民族虚无主义,还有“国诗”。
我猜测他还会有别的“主义”出现,期待着。
文章作者 中国贪官数据库
上次更新 2009-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