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
  
   回到宿舍,阿兰嚷着要去洗澡,我却连一动也不想动,悄悄翻出那张盖有鲜红印章的通知书,我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我们的宿舍其实就在这间酒楼的底下,虽是地下室,但却相当的干净整洁,生活设施也很完备,只是因为人太多,总是显得很吵闹。虽然我已忍不住就要大哭一场,但也没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天抹泪;一楼大厅,这时人来人往,也不是最佳地点;二楼是为客人设置的雅间,可以考虑;三楼好像是慧姐的办公室、临时卧室什么的,一般不让人随便上去,这个时候,慧姐早已回家,躲在那里哭,可说是万无一失的。
  
   趁着没人注意,我捏着那纸通知书,悄悄上了三楼。坐在一株大盆景的后面,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先是为了我那失之交臂的大学,再是为了我的背井离乡、低三下四,后来是又想起了我病弱的父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泪会有那么多,我先还是小声地哭,接下来简直就是嚎啕大哭,直哭得肝肠寸断、天昏地暗,再后来,我想我是累得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竟躲在一张又软又大的床上,老板阿杰正张着两只眼睛望我,我又惊又怕,抓起被子蒙在头上,一时间,心头咚咚直跳,拼命回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敢肯定不是我自己爬到这张床上的,那么就是阿杰把我弄上来的!他想做什么?是骂我不该上这里,还是想、想对我干坏事?天啊,我该怎么办?我感到我发起抖来,虽然被子里又闷又热,但我分明冒起冷汗了。等等,阿兰好像说过,老板阿杰好像不怎么好女色,因为酒楼里有那么多漂亮女孩子,他从来都没正眼瞧过。阿弥陀佛!可是,他会不会揍我呢?就在我快要喘不过气时,阿杰揭起了被子,说:我以为你已经被蒙死了。但看到我魂不附体的样子,他的戏谑的眼光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我感到他用手轻轻捧住我的脸,喃喃地说,宝贝,别怕。然后,他把唇轻轻地覆在了我的唇上,当我意识到,这就是我的初吻时,我立刻晕了过去。
  
   当我再次醒来时,原本大亮的天,已经有些暗了。但再次发现的事实几乎让我差点又晕了过去,我竟然躺在阿杰的怀里!还好,我们都穿着衣服!然后,我感到阿杰的胳膊动了动,却将我圈得更紧了。这明显的暧昧动作不禁让我又惊又怒,但还没等到我奋起反抗,他已将我重重推开,背对我坐起身来,冷冷说道:我就那么让你讨厌,碰你一下,你就晕?我哆哆嗦嗦站到铺着的红色地毯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吱吱唔唔小声问,我、我怎么会到这来了?等了好一会,我听见阿杰叹了口气,说,你哭的声音太大,把我吵醒了,后来,我看你躺在地上睡着了,怕你着凉,就把你抱到这来了。听完这话,我不禁脸又红了。心想,怎么每次出丑,你都在呢?我低声说了句谢谢,见阿杰没有反应,便接着说,我走了,老板。在我快要走到门口时,我听见阿杰,像是在叹息般说,把梳妆台上你的东西也拿走吧。我诧异地走近房中那个无比华丽的梳妆台,看到,我的那张通知书正平铺在台上。在我的泪水再次涌出前,我抓起那张纸,冲出了这间卧室。
  
   回到宿舍时,意外地发现房间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大概都去看电视了吧,我把通知书又塞回原处,简单梳洗后,爬上了我的小床。
  
   一周过后,我已开始有些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慧姐居然也没有因为我那天的“哭昏”事件找我的麻烦。看来,这次阿杰倒没有再打小报告。随着对这里环境的熟悉,我已消除了初来乍到的惊惶、不安和那一口乡气的土话。美丽动人、落落大方的我无疑已成为这里的一道风景,同这整日高朋满座,生意兴隆的酒楼已融为一体。但我内心却明白,我越来越讨厌这里,虽然,我也不得不承认,在装上那个自动门后,我的工作已轻松了不少。但那些脑满肠肥,或是獐头鼠目的男人们色迷迷的眼光与借机揩油,却已让我快要忍无可忍,我本不是属于这个地方的啊!
  
   但另一个让我心烦意乱的原因则是,我发觉自己开始思念起那个轻易夺走我初吻的老板阿杰了。我想他虽冒犯了我,但也不失为一个君子,毕竟他没有趁我昏迷时,对我再做什么。在这整整七天没有见到他之后,我发觉对于他的思念突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我想念他低声地叫我“宝贝”;想念他略显粗糙灼热的唇;想念他紧紧拥着我的温度。我想我实在太不要脸了,我初恋的对象竟然是一个不算年轻,并且已是别的女人的丈夫!
  
   在思念阿杰的日子里,我甚至连那所让我肝肠寸断与我无缘的大学也忘记了。
  
   在想念阿杰的第八天清晨,望着镜中自己有些苍白憔悴的脸,我突然觉得自己太傻,忘掉那个别人的丈夫吧!我对着镜中的自己说,只要永远不再见到他,我会忘掉他的!我慢慢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考虑着是否答应这几天,天天来吃饭的一个中年男人的邀请,去他的酒楼当迎宾。可我在这里工作还不到半个月,这么一走了之,好像有点不妥,阿兰会怎么想,慧姐能给我结工钱吗?还有,如果那男人是骗我的,我一时找不着工作,住哪呢?慧姐要是能给我结一点钱就好了,家中的老父亲此刻不正是在等我寄钱治病吗?当我的手摸到那身旗袍制服时,惊觉已快到上班时间。
  
   中午时,那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果然又来吃饭了,这次,当他在往我手中塞名片时,我迟疑了一下,便接了过来。我虽然还没决定要离开这里,但要想忘记阿杰,就必须离开这里,那我还是早作打算的好。当中年男人的胖手再借机搭在我肩上时,我也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刻意躲开。
  
   但就在那天下午快要休息时,一个小男孩塞给我的一张纸条,就此打乱了我全盘的计划。那张纸条上写着:带上你的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我在街角超市等你。落款竟是阿杰!
  
   我迅速收好纸条,虽面上故作镇定,内心却已大乱。阿杰竟然约我见面,难道他也像我思念他一样在想着我?这个疑问立刻充满我的大脑,我甚至根本没有去想阿杰纸条上的话倒底是什么意思。
  
   终于,想见他一面的念头冲走了所有一切的顾虑和疑问,我照他的意思,几乎是一路小跑地来到了超市,当我看到门口停着的那辆前几天一直泊在酒楼对面停车场,贴有卡通图片的黑色奥迪车时,我没有停留地径直跑去,我明白,那里一定有一双温暖的大手正待揽我入怀。
  
   接下来的日子,我好像在做梦一般,我如愿地在我所考取的那所大学注了册报了名。周一至周五我按部就班的跟同学们一同上课自习,周六周日我来到阿杰租来的一间两居室与他幽会。是的,我被阿杰包养了,我现在的身份,明里是某大学的学生,暗里则是阿杰的情妇。我用我爱阿杰,阿杰也爱我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的良心,用爱情这个借口消除了我的羞耻心。我甚至有些为我既保住了学业,又拥有了爱情而沾沾自喜。我心甘情愿地做着阿杰的情妇。
  
   在我和阿杰的家里,我们很少做饭,大部分时间是在喝茶、看碟、做爱和睡觉。当我们的身体已非常熟悉时,我们才开始语言上的交流。大多时候,是我一个人在说,同学啦、老师啦,他只微笑着,一边听一边吸烟。虽然他说得很少,但我还是慢慢地知道了他已四十,比我整整大了二十岁;在慧姐之前,他与一个大学女同学同居了三年,后来女同学嫁给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只因为那人有钱;知道他和慧姐已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这个女儿是未婚先孕;慧姐的父亲非常有钱,是他资助他们夫妇开起了酒楼和公司;他很爱女儿,不爱慧姐,但慧姐很爱他。当然这些有些是他亲口说的,有些是我自己猜的,比如他说他不爱慧姐,但我却知道慧姐是一定爱他的。
  
   阿杰相当有幽默感和耐心,他常常会在半夜里睡意正浓时,耐着性子地满足睡不着觉的我一些无理要求,比如学小狗叫啦,学老猫叫啦,学大叫驴叫啦,甚至是学鱼叫兔子叫。他也会抱着我入睡,虽然在睡熟后,总会又撇开我,自管自地呼呼大睡。阿杰也很会抽烟,常常也会叫我陪他一起抽,虽然我至始自终也没学会。
  
   与阿杰在一起的日子,我的心总是满足和充盈的,我最爱听他说,他初次见我的惊艳与倾心;看到我被撞头的心疼与无奈;听见我痛哭时的怜惜与心酸;吻上我唇时的甜蜜与震撼;拥我入怀时的窝心与踏实。他说,我就是一个来迷惑他变坏的小妖精。可我心里却清楚,他才是真真让我上瘾的一剂毒药。因为事实上,我们都清楚,我只是他包养的一个情妇,他供我读书,我给他我的青春,虽然我们都极力地去避免谈这个事实。然而现在,我却分明在痴心妄想地希望得到他的爱情,这本就是违背这项游戏规则的大忌。但对于初经人事,从来没有恋爱经验的我来说,我不懂也不愿去想那些。我只想抓住这眼前的快乐,虽然我从来也不能确定阿杰是否爱我。
  
   有一段时间,阿杰不停地带我去见他的一些朋友,当然这样的见面会原先是怕我太闷,但后来我觉出,阿杰这么做大多是出于炫耀有我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情人。对于与他的这些朋友的会面我虽是很不情愿,但每每却又经不住他的连哄带骗、撒娇耍赖。我发觉我已根本无力也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同时,我也惊奇地发现他的这些朋友竟然绝大多数是婚姻上的失意者,他们或二婚三婚,或是像阿杰这样养着像我这样不见阳光的女人。
  
  
  本文转自:中国档案出版社《给我一个结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