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2020年10月30日，在庄严肃穆的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中级人民法院内，历时18年的109国道埋尸案（又称为“日月山埋尸案”）终于宣判。



　　随着审判庭庭长冷峻地念出判词，横行青海、西藏近30年的黑势力家族“青海张家”及其党羽，宣告覆灭！



　　毫无疑问，这起以“日月山埋尸案”为代表的“8·07”涉黑专案，是目前青海涉案人数最多、时间跨度最长、社会危害最大的涉黑第一大案。



　　在这“第一大案”背后，是青海张家和一众党羽踩着人骨的发家致富，是数条人命的含冤泣血，是数以百计的受害者不愿回首的可怕往事……





　　贰



　　2019年10月9日，大通县塔尔镇的马家三兄弟接到警方电话，称他们父亲的尸骸被找到了。



　　这一天，他们等待了17年。没人知道这17年里，他们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等待。



　　早在17年前，就有人告诉他们，父亲马生珍被人弄死了，但父亲的尸体，却一直没找到。



　　而当初这个在当地掀起轩然大波的绑架杀人案，也因为没找到受害人马生珍的尸体，而一直未能告破。



　　2000年，30岁的马生珍带着妻儿来到西宁，和两个同乡一起做起了二手车生意。



　　当地接触过马生珍的人都说，他很能干，生意做得挺大。



　　“都是好几十万的车，卖一辆能赚好几万。”



　　做二手车生意，本金是基础，从这点来说，马生珍确实颇有财力。



　　他的一位在当地混得很熟的合伙人也经常在外面跟人讲“马老板有钱得很，在西宁二手车市场势力很大”。



　　或许正是合伙人说出的这些话，才让马生珍成了绑匪的猎物。



　　2002年3月21日晚，马生珍行走到门市附近的湟中桥时，被几个大汉忽然劫持到一辆面包车上。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趁着夜色的遮掩，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面包车在夜色中奔驰，过了约莫两三个小时后，马生珍被扔进一间昏暗的小屋。



　　在小屋里，马生珍遭到劫匪的殴打，身上一块劳力士手表、一部手机、一部传呼机以及1700元现金全被洗劫一空。随后，劫匪给马生珍的合伙人打电话，索要赎金125万元。



　　23日凌晨，趁着监视他的人熟睡，马生珍挣脱绳索后伺机逃脱。他一路跑上大路，搭了一辆车直到西宁市城东区公安分局报案。



　　报案后，马生珍回到老家休息了半个多月，这段时间，警方对马生珍遭绑架案并没有什么进展。



　　或许，在秩序极为混乱的当年，警方并没有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



　　不久后，因为合伙人催促，马生珍又回到西宁，没过几天，马生珍失联。



　　那是2002年4月21日，自那天后，马生珍再也没有回来。



　　马生珍失联后，他的妻子报了警。



　　知道2003年4月，警方抓获了部分嫌疑人后，才通知马生珍家属。



　　根据警方侦查资料，2002年3月21日绑架马生珍的，是西宁市湟中县大才乡的马海生、周成俊、王延雄等人；



　　在第一次绑架失败后，他们又纠结同乡马成、马登月等人将马生珍再次绑架，将其殴打致死后，掩埋在日月山旁新修的公路路基下。



　　这条新修的公路，便是109国道。



　　当时，109国道日月山段仅建好了路基，尚未铺上沥青，路面上全是黄土。



　　考虑到犯罪嫌疑人所指认的埋尸地点可能存在误差，初步定下的挖掘范围为150米。警方告诉马生珍家属，挖路涉及巨额经费及复杂手续，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马生珍的妻儿们一等，便是16年。



　　期间，马生珍的妻子因忧伤及积劳过度，在53岁便已去世，未等到马生珍的尸骸重见天日的那天。



　　个中缘由，关键还是在挖路的费用上，经西宁市公安机关上报挖路方案，最终遭青海省交通厅及省体委等部门驳回。



　　省体委驳回的原因，是因为109国道即将完工，完工后将是环青海湖国际公路自行车赛的比赛公路。为了不影响比赛进行，省体委不同意公安机关提报的挖路方案。



　　（第一届环青海湖国际公路自行车赛）



　　自2003年4月后，马生珍家人没有再收到警方的相关通报，期间，马生珍的三个儿子不断致信给中央扫黑除恶督导组，奔波于西宁市城东区公安局及青海省检察院，并得到某法律界人士的帮助后，才得以接触马生珍案的卷宗，了解到父亲被绑匪杀害的案情。



　　而由于挖路方案被驳回，没找到马生珍的尸体，2003年，西宁市检察院于2003年12月提起的对犯罪嫌疑人的公诉中，只指控了马海山、周成俊等人第一次绑架马生珍的情节。



　　而马成及第二次绑架、杀害马生珍、埋尸等情节均没有出现在起诉书中。



　　（犯罪嫌疑人马成）





　　叁



　　全国性的扫黑除恶，为马生珍案的侦破提供了宝贵的条件。



　　2019年4月，青海省公安机关在侦查张成虎、马成等涉黑犯罪案件（青海“8·07”专案）时，发现了马成涉及马生珍案的线索。



　　经专案组决定，两案做并案处理。由于重视程度及级别的提升，马生珍案终于迎来曙光。



　　（专案组案情研讨小会）



　　2019年6月，中央扫黑除恶第18督导组进驻青海。此后，“8。07”专案同时被全国扫黑办、公安部、青海省列为重点案件挂牌督办。



　　2019年10月，已被捕犯罪嫌疑人马成首次交代了马生珍案犯罪行为。



　　根据马生珍案嫌疑人于16年前的供诉、后续落网的马成等人的指认等信息，专案组圈定了埋尸的可疑地点。因圈定地点处于109国道及京藏高速区域，挖路所需经费经一期预算至少为3000万元。



　　（109国道、京藏高速日月山段）



　　（犯罪嫌疑人指认）



　　（犯罪嫌疑人指认）



　　（犯罪嫌疑人指认）

　　在公安部协调下，在全国范围内调集包括湖南衡阳市公安局李江在类的专家协助侦查，进一步缩小范围，在缺氧的高海拔无人区，李江等人在可能掩埋尸体的范围，带犬进行了1200次气味鉴别和搜索作业。













　　（专家、民警及挖掘人员现场作业）



　　2019年10月7日，警方在京藏高速1898公里南侧路基旁，挖出一具尸骸。经DNA比对检验，认定尸骸正是被害人马生珍！





　　（马生珍尸骸被挖出）

　　10月9日，在收到警方通知后，马生珍家属来到埋尸处。看到那离地面不足一米的埋尸坑，家属泣不成声。



　　挖到马生珍尸骸的埋尸地，与16年前犯罪嫌疑人指认的地点相差甚远。



　　为什么他们所指认的埋尸地与实际埋尸地偏差如此之大？很难说其中是否会有隐瞒、包庇他人行为。



　　虽然日月山埋尸案还有一些疑点，譬如是否还有其他主谋或参与者被隐瞒，譬如为什么马生珍刚回到西宁没几天就遭遇第二次绑架（他的合伙人是否也是同谋），但马生珍的尸骸之所以能被挖出，毕竟还是靠着搭了“8·07”专案的快车。



　　如今，找到了马生珍的尸骸，也就为这件时间跨度达18年的命案画下了一个句号。







　　肆



　　马成是参与了马生珍第二次被绑架的犯罪嫌疑人，同时，他也是张成虎犯罪集团的骨干成员——这是日月山埋尸案被并入“8·07”专案的原因。



　　张成虎、马成均是西宁市湟中县大才乡人。“8·07”专案中20名主要犯罪成员中的15位，都来自这里。



　　（张成虎）



　　这是一个以同乡、亲友为核心的犯罪集团。



　　上世纪80年代，在青海、西藏、甘肃等地，掀起了一股挖金潮。



　　青海、西藏、甘肃富含金矿，传说中有许多一贫如洗的农民靠挖到金子成了富豪。于是，年轻人们纷纷放下锄头、书本，远赴山区挖金。



　　挖金是一份极其危险、辛苦并需要大量的人力投入、机械参与的工作，于是，许多挖金人便于亲戚、同乡一起组成团伙。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张成虎一家兄弟5人，个个身强体壮，敢打敢拼，很快便在当地挖金人中打出了名气。



　　整个大才乡，张家人最多、最有钱。价值数十万的挖掘机，张家有好几台；挖金的各种设备，张家最齐全最先进；雇佣的工人，张家最多。



　　于是，整个大才乡众多挖金的“散户”，便纷纷投奔张家，以身强体壮财力雄厚的张成虎为首领，以心细如发、挖金经验丰富的马富录为总管，以颇有谋略机智过人的马德胜为军事，以心狠手辣敢冲敢杀的马成为先锋，形成了远近有名的“大才张家军”。



　　他们聚在一起，在挖金中抢地盘搞兼并，还兼做绑架、抢劫、勒索、开设赌馆、强迫交易等买卖，形成了一股横行一方的黑恶势力。



　　1994年5月19日傍晚，甘肃省肃北县盐池湾乡一处金矿，来自青海湟中县拦隆口镇的金农们正在帐篷里休息，忽然看到空中亮了三下。



　　这是信号弹，但他们并不知道。



　　随后，便是劈里啪啦的枪声大作，金农们纷纷冲出帐篷。



　　只见夜色中，一大帮看不清面容的人从山上呼啦啦冲了下来，手里拿着各式枪械朝着金农们发射。



　　夜色中，子弹拖着绚丽的光芒从空中迅速划过，现场比好莱坞电影里的黑帮血拼更加惨烈。



　　手里只有铁锹等工具的金农们纷纷中弹倒地，剩余的人四散而逃。



　　那一夜，有4名金农被射杀身亡，有十余名金农受伤，金矿里四处是飞溅的鲜血。



　　幸存者回忆起26年前那一夜的场景，莫不感到后怕，心悸不已。



　　（2004年盐池湾乡枪击案幸存者伤痕）



　　根据公安机关侦查，打中金农的分别为7。62mm和5。56mm子弹。当晚持枪杀人的，正是得知此地有金子来抢地盘的大才张家军，共有60余人持各种半自动步枪、小口径手枪、匕首等参与犯罪。



　　事后，有多名犯罪嫌疑人落网，亦有马德、马富仓等人外逃。



　　如此凶悍和残忍，大才张家军堪比打家劫舍的悍匪。



　　为了抢地盘，张家军不仅对外乡人动手，对同乡人亦毫不手软。



　　2001年3月11日晚，承包了玉树州曲麻莱县秋芝乡一处金矿的湟中县大才乡人马祥德和妻子外出吃饭回家，快到家门口时，忽然从小巷里冲出几个蒙面人，见到二人就砍。



　　马祥德的妻子被铁锹砍晕。随后，手持砍刀、铁锹的蒙面人追着马祥德直砍，直到马祥德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经诊断，马祥德身中21刀，手脚筋和右腿大动脉被砍断，腹部被划开，前臂尺骨开放性粉碎性骨折，尺动脉离断，尺神经离断，胫骨下段骨折，血管肌腱损伤，肩峰骨折，失血性休克……



　　在医院重症室躺了几天后，不治身亡。



　　后经公安机关调查，砍人者中包括马成、杨生录等张家军人。而马祥德被砍的原因，是其承包的金矿与张成虎在曲麻莱县秋芝乡的金矿挨得很近，张成虎于是想把马祥德的金矿吞并了。



　　张成虎及其团伙所犯下的种种暴力犯罪事件，经公安机关查明的便有数十起。





　　伍



　　“一将功成万骨枯”，用这句话形容张家军成员的发家致富再合适不过。



　　靠抢劫、绑架、勒索、开赌场等系列犯罪行为积累起丰厚的资金后，张家军们开始纷纷洗白上岸。



　　随着一系列并不光明的运作，当年的张家军迅速在各界崛起，成为在青海有着很大影响力的“青海张家”。



　　他们中很多都成为了“成功企业家”。



　　譬如张家兄弟，产业涉及百货商超、酒店、房地产、矿产、餐饮、工程等诸多领域。



　　其中，成立于1998年的西宁成雄矿业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注册资本8000万；成立于2006年的青海鑫源房地产投资有限公司注册资本2000万；成立于1998年的西宁老花纱百货有限公司是西宁最早最出名的百货公司之一。





　　（鑫源房地产开发的一个小区，目前房价近1。2万元平米）



　　除了张家兄弟，张家军中的马富录、马富仓等也成为身家千万甚至上亿的企业家，就以马富录来说，他在西宁4家公司中担任总经理、监事、执行董事等职务，是4家公司的控股股东，并担任3家公司的法人，公司涉及酒店、工程等诸多领域。



　　除此之外，张家军中的某些成员则成了国家公职人员，譬如马德云，成为了上措隆村村委会主任。



　　背地里，他们依旧是凶残暴戾的亡命之徒，而表面上，他们摇身一变，竟都成了各界贤达、成功人士，甚至还有许多人玩起了慈善，成为了当地有名的慈善家。



　　只是在他们的风光背后，有多少条人命在幽暗的地狱里凄厉嘶嚎，有多少人身带伤痕心惊胆战地苟且偷生，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陆



　　2019年10月16日，青海“8·07”专案的最后一名在逃主要犯罪嫌疑人马海云被抓；



　　（马海云）

　　2020年10月30日，“8·07”专案宣判，至此，这场涉案深远、案情复杂、影响恶劣的黑恶团伙犯罪大案，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并不十分完美的句号。



　　然而，无数涉黑案件告诉我们，有黑必有伞。



　　张家军可以横行霸道近30年，犯罪路径达到甘肃、西藏等地，只凭一群亡命之徒的血勇和残忍，可能吗？



　　有没有谁，面对他们的累累罪行，面对四溅的血花和受害者家属的哭泣，睁只眼闭只眼？



　　有没有谁，表面上与犯罪团伙势不两立，背地里却拿着张家军孝敬的红包，为他们通风报信甚至包庇犯罪？



　　扫黑必打伞，要打掉这把至今未露出任何痕迹的伞，才是一场更加残酷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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