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昨天晚上，我说我什么也吃不下。真的，我觉得我最多能吃几片黄瓜。他竟然给我点了一只烤羊腿。我竟然吃得意犹未尽。天啊。
　　
　　我曾经威胁他，永远不要送玫瑰到我的单位。我哄他说不希望她们因此嫉妒我，其实是我心底最不喜这样招摇。可是纪念日的时候，他还是捧了99朵香槟色玫瑰过来，大违我心，可是我竟然没有生他的气。
　　
　　是的，我可以自很多人的怀里接过玫瑰，但是，只有在他面前才可以坦然地捧着一只羊骨头啃得干干净净。
　　
　　他说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二美丽，第一名是费雯丽。
　　他生得并不英俊，而且也有很多屡教不改的习气，有时候我会觉得委屈：哦，我怎么与这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可是迅即我又觉得理亏，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惟有他清楚我所有的陋习与隐疾，可他还是欢天喜地：哦，我怎么与这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
　　
　　他感冒发烧的时候，也会呻吟不止：我是不是得了绝症？因而害怕去医院作检查，并且要取出纸和笔，写下银行账户与密码。
　　我笑他太娇气以至笑出了眼泪，忽然发现自己原来哭了，我知道他如此贪生怕死，是因为在这世上有个妻。
　　
　　我生病的时候，他恼怒无比，先声讨我的娇气，然后忙着端汤端药，又是自以为是的医生，又是技艺精湛的护士，来来回回，晃得我头晕。
　　可是他生病的时候，我常常数小时后才如梦方醒，想起家里还有个病人，于是忙不迭地献殷勤：你头还痛吗？哦，原来他本来是肚子疼。赶紧把他受伤的左手拿过来细细端详：已经痊愈了。他半晌不语。我才惊慌失措：对不起，原来你受伤的是右手。
　　
　　但是，他不会知道，前天我趁他下楼吃东西，飞快地在药箱里翻检东西。我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不想让他为我担心。那年在贵州，我的脸肿得变了形，数日水米未沾牙。同行的人以为我一定会打长途电话向家里哭诉，但我始终瞒得水泄不通。宁愿在输液的时候，对着萍水相逢的人掉眼泪。
　　
　　他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对我，早晨送进单位，傍晚接回家。在钱包里定期放进零用钱。晚上无论多晚也要在不远处等着。有时我觉得太过束缚，可是他说，打车可能遇到黑司机，坐公车可能遇到小偷、强盗及流氓，走路更不行了，我不认识路，也看不清任何标识和门牌号。
　　他果然不能接我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充分享受自由，可是深夜回家的时候便忍不住把的士司机的号码发短信给他，在公交车上也觉得很多男子行迹可疑。
　　
　　其实每次我出远门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彷徨无依。一个人的时候，他既不愿回自己的家，也不愿回父母的家。和朋友一起也觉得索然无味。于是漫无目的在四环路上兜圈子，直到精疲力尽。
　　
　　一切的节日，他都给我买东西。可是我从来没有送过他任何礼物，他生日的时候总是在假期，有父母兄姊张罗，我不用费心费力。平常的节日，我口袋里没有多余的钱，更不习惯一个人出去买东西。
　　
　　甚至，我没有给过他一点柔情蜜意。我自小深知自己感情丰沛，于是万分辛苦地压抑自己，长此以往，连母亲都嫌我性情凉薄。作为一个女人，我温顺有余，却不够甜蜜。我没有对他撒过娇，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让我拈酸吃醋甚至心怀戒备。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暗暗地惭愧：我从来没有亲口对他说过一声“我爱你”。
　　
　　我也不习惯与他过分亲密。我是小地方成长起来的，我们那里的夫妻，出门常一前一后地走，如果肩并肩别人都会指点他们太狎昵。可是当我走在后面看见他的背影，我常常心生感激：正是他的存在，让我在世俗的人群中有了正大光明的身份，有了立足地。名正言顺，这是我们中国女人活着的底气。
　　
　　我看言情小说的时候，他觉得我不可理喻，所以我为别人的故事感动的时候，就偷偷别转身擦眼泪。我夜里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早晨起来只拣些无关紧要的告诉他。有一个梦我压根不敢对他提起：我梦见我余生只有15年的光阴。
　　
　　有人说他很聪明，有人说他实在得有点傻气。哦，我想他最大的美德就是从来不问我的过去，所以我放心地把余生交给他打理。
　　
　　就像他以为我在生活中弱智一样，我以为他在网络上很弱智，可是我的数个空间东挪西搬，他居然总是能找到我的蛛丝马迹。他认为我的文字简直超过王安忆，我奇怪他为什么不问我：你写来写去，为何不写写我自己？
　　
　　再过一个星期，就是我们的五周年。每年我都需要他提醒，今年我要给他一个惊喜，尽管那时我可能身在外地。哦，拍拍钱包，我没有很多钱，我就只有这支笔。
　　
　　补一个——
　　宽恕我吧！我把好戏演砸了，我居然记错了日子，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