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梅花开片
  
   在徽宗的政权中,蔡京总理是个极富特色的小人,外表风流倜傥,能言善辩,诗书画等文人的玩意儿,无不精绝,与徽宗甚为匹配,两人仿佛天生的一对;在政治上,蔡京总理称的上古代官场最寡廉鲜耻的代表,其将“有奶便是娘”等政治流氓逻辑发挥到了极致。在朝中新旧两党的掐斗中,老蔡从容镇定,三进三出,独得卖友求荣之利,且以此宵小勾当为荣,十足一副无赖嘴脸。说实在的,从政智商高度发达的蔡京总理,虽在官场反复无常,但对徽宗帝可谓忠心耿耿,凡徽宗帝淫靡荒唐以及浪费无度之能事,蔡京总理无不极力推动,大效犬驴之劳。比如徽宗想玩花石,老蔡立马成立“苏杭奉应局”,其实就是苏杭地方政府掠夺局,反正自任局座的老蔡恨不能移山倒海把江南的花石竹木全部搞到京城,孝敬徽宗,乃至一度发生变官府和军队为打家劫舍的土匪集团,直接到老百姓家抢石头的暴力事件,其对徽宗的“忠勇”之心由此可见一斑。忽悠徽宗帝燃起玩窑烧瓷的狂热念头后,助徽宗帝移民建窑烧制官瓷,成就徽宗的又一项玩耍事业,蔡京总理自然也不遗余力,在荟萃诸多汝瓷大师的基础上,老蔡又征调钧、定、哥等著名窑口以及包括磁州、耀州、龙泉等窑系的大师进京,为徽宗卖力,致使天下瓷艺高手,云集汴京开封,那阵势绝不亚于抢夺盟主的武林大会。
   为开发一个窑口而汇集天下各路瓷艺英豪的局面,这在中国整个陶瓷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这也只能是帝王的手笔。看到这种人才鼎盛的上善因缘,徽宗帝更有领袖群雄的光荣和骄傲,亲自主持召开了第一次瓷艺大师代表大会,当然是全体代表鼓掌通过了烧窑章程和奋斗目标。大会结束后,虽然制瓷好汉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一逞自己非凡的身手,但自视天才的徽宗帝,却把瓷艺大师们安排在造型、翻模、制浆、沾釉、烧炉等普通的窑工岗位上。釉料调配、司火还原等关键工序,全部由徽宗亲自主理。这并非徽宗不相信这些大师,在详细了解各窑口瓷器的配方、掌控火候及其陶瓷成品独到的精华方面,徽宗绝对真诚地记录和聆听了他们的见识与经验。问题的关键是,徽宗就是因汝瓷产品不尽其意的缺陷而骤发了自己烧制新瓷器的热望,其建窑烧瓷的目的,就是为了一种大师巨匠的超越,为了一种更完美的瓷器作品的诞生,他徽宗的出发点,总的来说,就是要使一种崭新的作品,立于四大名窑之上,这是帝王的自尊。
   徽宗不满汝窑瓷器的根本之处,就在于汝瓷的薄釉薄胎。正因为汝瓷的釉薄,其釉面往往出现庸俗的玻璃质感,贼光四射,且使主釉色也显得浅淡,常出现隐约透胎的现象;而胎薄又使得瓷器太过于精巧玲珑,份量不足,非皇家神器之稳重大气,至多能达到精品的高度,距富有震撼人心的历史大作,还有相当的距离。因此,爱好青瓷的徽宗帝,其设窑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亲自弥补汝瓷这一令人遗憾之处。对他来说,瓷器作品依靠自身质地的厚重景象,以及更为重要的釉色之美,古色古香,才可称得上大气横生的艺术上品。
   蔡京总理将研烧新瓷的工作搞得很细,这是他惯于治理下属的强项。全部参与攻关会战的瓷艺大师们,按瓷釉配方的份数,分成若干组,各司一制瓷的粉料杵坑,分别制釉,分炉烧制,以便于检测最佳的瓷釉配比。新瓷的研烧就这样有计划、有步骤的开工了。自然,任何艺术事业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即使才华横溢的宋徽宗也不能例外。当徽宗费九牛二虎之力烧出一窑窑艺术垃圾之时,一个不经意的意外事件,却把新瓷的研烧,引向了成功之途。
   这是一个北宋官瓷传唱已久的故事,虽无具体的史料记载,但对北宋官瓷而言,却影响深远,极富启示意义,包括当代恢复北宋官瓷研究项目,也受益匪浅。相传宋徽宗的一个爱妃,不慎将徽宗赐给她的一个玉镯打碎,一时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唯恐徽宗发现后失宠。她怀揣碎件,想找一不为人知的地方将其悄悄扔掉,但又怕皇宫内打扫院落的太监们发现,这样犹豫不决地在宫内转了很久,不经意间忽然看见了制瓷用的粉料杵坑。这个皇妃想,这真是个最好的丢弃地方了,碎玉在杵坑内研磨成粉,再烧制成瓷,还有谁能发现的了?她再顾不得许多,上前便掏出碎玉扔进杵坑。但当她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时,却懵然看见窑工就在近侧,皇妃一下子呆了,真是叫苦不迭,后悔自己太过鲁莽,竟不先看看有人没有 ?这下子好了,越怕人知却偏为人知,皇妃再不知如何是好。窑工上前,见皇妃丢进杵坑的是些碎玉,便道:“玉为上等料质,加点也好。”皇妃见窑工毫无怪罪之意,再不敢久留,便转身而去。皇妃哪能想到,就是自己这一鲁莽行为,竟使徽宗梦寐以求的事业获得成功。当窑工将碎玉粉成釉浆上胎烧制后,出窑便惊现开片奇特的艺术极品。此釉色虽仍近汝瓷的天青,但釉质肥厚,所开冰片形似梅花,大小不一,层层相叠,如梅花初放,美至极致。尤为稀有的是,其梅花冰片里外绽放,将作品全部覆盖,非只在器底艰难地开出几朵,而是全器盛开,花片相叠,一如冰镐震冰,神妙之处竟能多达七层,绝对鬼斧神工。徽宗帝大喜过望,一种伟大的成就感横上心头。他厚赏窑工,并命蔡京总理按编号提取釉料配方时,窑工不敢隐瞒,遂将误加玉料之事如实禀报徽宗。徽宗帝听后,茅塞顿开,大笑不止,他终于悟得奥妙所在,他已看到一个崭新的陶瓷时代辉如晨曦般所迸射出的光芒,将他的窑口照耀。
   皇妃误投碎玉,窑工以玉泥入釉,尽管是传说,可徽宗对艺术千金买笑的奢侈,实乃不争的事实。反正莹莹如玉的梅花开片,成了北宋官瓷的先声,吹响了北宋官瓷震惊中国陶瓷史的号角。虽然在严格意义上来说,梅花开片还介于汝瓷和北宋官瓷之间,是为北宋官瓷第一代作品,但它开天辟地的绝世创造,以及厚如堆脂的釉质,在超越汝瓷的同时,也打开了北宋官瓷的美妙之门,完美地创造出了继承汝瓷并与之颇有区别的独特的时代特征,形成了自身青玉冰片的全新面貌,堪称绝响天下。南宋诗人马祖常赞颂官窑“贡篚银貂金作籍,官窑瓷器玉为泥”的诗句,言之不虚,梅花开片的烧成和问世,便是北宋官瓷对此诗句最确切的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