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材料

三
　　高层公寓楼里，照明灯全开着，宽敞亮堂的董教授家。餐厅里，围着围裙、带着袖套的董教授把刚做完的一道番茄炒鸡蛋放在餐桌上，又转身回了厨房。餐桌边董云涵正若有所思地呆坐着，餐桌上手机的来电音乐声响起，来电显示是“丁艺”，她高声呼道：“爸爸，丁艺的电话。”

　　“教授，我丁艺。”

　　“回来了？”

　　“刚下飞机。”

　　“正等你电话呢！数值都对了！……”

　　“祝贺您呀！教授。”

　　“同喜！同喜！”

　　“都是按计划调整的吗？”

　　“完全按计划调整的！”

　　“教授，您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我们马上接手！”

　　“别急！还有一些项目没有全部测完，明天继续测。我一会儿去把资料整理一下。”

　　“您还要去学校？这么晚了！那要不要我去帮您。”

　　“不用了！就是整理一下，你也帮不上手。”

　　从董教授接电话的那一刻开始，一旁的董云涵就关注着父亲他们的对话。此时她向父亲做了个接听电话的手势。教授领会后对着手机说：“云涵回来了，她要跟你说两句。”说完把手机递了过去。

　　丁艺的声音：“到家了？”

　　“刚到。没听你说出差呀？”

　　“就两、三天。”

　　“我爸刚说的‘同喜！’，是不是你们有新完成的项目？”

　　“是啊。”

　　“是不是C材料？”

　　“……嗯。”

　　对方吞吞吐吐的不积极态度在她的预料之中。但她不想放弃，说：“出差累了吧？！”

　　“没事。”

　　“不累的话，我一会儿去看你。”

　　对方犹豫了片刻，说：“……我先要回公司，可能会很晚到家。”

　　董云涵并不顾对方婉拒，更不顾应有的矜持，说：“再晚也没关系，12点还是1点？”

　　董云涵正在翻看柜子上的提包。教授又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进了餐厅，听到父亲走近的动静，董云涵做贼心虚地把提包往回推了一下，教授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

　　父女坐下来吃饭了。教授说：“很久没给女儿做饭了，使上了浑身解数，不知道能不能对胃口？”

　　“……嗯，好吃！”散漫的眼神顿了一顿才聚焦起来的董云涵，套公式似地回答说。话音未落，一直故作的镇定实在坚持不住，终于崩溃了，她抽噎了两下，放声大哭了起来。

　　教授不知所措，惊呆了。

　　一阵宣泄后，董云涵努力收住了哭泣，把当天受到的勒索，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

　　父亲听着听着脸色变得煞白，浑身战栗，吃惊地张着僵硬的嘴全然忘记了合拢。沉吟了良久后，董教授似乎转念想到了什么，说“你打算用我们的研究成果，去换蒨蒨的命？”

　　“嗯…，好像没有其他的选择。”董云涵有点支支吾吾，但还是吐露了心声。

　　“不！这有关国防秘密。肯定不行！”

　　董云涵也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她深知父亲在原则性问题上是多么的固执。但她别无选择，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试探一下，碰壁后，她没有因此而更伤心，相反她更镇定了。

　　教授想着自己心爱的小外孙女的处境，连连唉声叹气。叹息了一阵后，说出来的还是中规中距的大道理：“还是得报警！还是要跟学校里汇报！通过组织，甚至动用国家的力量来解决！”

　　“不！爸爸。千万不要冲动，我们手上没有牌可以牵制他们，稍有冲动就可能搭上蒨蒨的命，不能报警！千万不能！”

　　可怜的是，父女俩谁也不知道，这间餐厅兼客厅的一个墙角隐蔽处，竟然有一只窃听器
　　。
　　美国国防情报局（DIA）总部办公楼里，坐着一东亚人，戴着耳机，她正前方的计算机屏幕上显示着 Recording（正在录音）的字样，以及波动着的声纹图像。从耳机里泄露出的声音，正是董家父女俩的对话。

　　餐桌上的饭菜还是原样地放在那里，父女俩默默地坐了许久。

　　教授起身整理他的提包，他忽然觉察到提包被翻动过，回想起刚才无意中看见女儿站在这里翻弄过提包，猛然怒气上冲，大声地呵斥女儿：“你翻我的包了！想找C材料？！”

　　“我！……”董云涵无地自容。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的人格操守到哪里去了？！”

　　委屈和自责同时压迫着她，董云涵真诚的说道：“对不起！爸爸，对不起！我走火入魔了，见到您的提包，竟然着了魔似地被吸引过去。真的对不起！……我会控制好自己的，绝不作贱自己了！”说着又抽泣了起来。

　　教授又是一串唉声叹气。

　　房门外，架着眼镜的何弘伟正举手要按门铃，突然室内传出董教授呵斥女儿的声响，他吃了一惊，把手缩了回来。他有点犹豫现在登门是否合适。

　　一个多月前。

　　何弘伟提着饭菜进入病房时，董教授的气色好多了，正坐在床上思考着什么。

　　寒暄过后，何弘伟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说道：“医生说，心肌和血管都会收缩，是对骤冷环境做出的应激反应。特别是在睡眠中，不知不觉就引发了你的心肌梗塞！再持续30分钟可能就无法挽回了。以后空调绝不能设得太低呀！”

　　“医生对我说了。可我没有设到19度啊！……。好吧，以后注意。”董教授顿了顿又说：“我的笔记本还在办公室吧？”

　　“安全处的人给你保管着。”说着，何弘伟侧转身想去取餐食时董教授说：“云涵说她下个月回来。你知道吗？”

　　何弘伟停住手说：“我知道！她通知我了。”

　　“哦，她通知你了。”董教授似乎略觉意外。

　　“她说这次特地回来是为了办离婚手续的。”说着，何弘伟把托盘和饭菜放到了董教授面前。
　　董教授又是一阵惊愕：“哦！她下决心了？”

　　“也许是吧！爸，我看您废寝忘食的，要保重啊！”何弘伟觉得整年忙碌不知疲劳的岳父更应该得到关怀，让他操心自己离婚的事，很是过意不去。

　　董教授叹了口气说：“怎么说呢！我自责说家门不幸，似乎过于迂腐，年轻人的想法我也理解不透，但对女儿过于溺爱，使她从小就任性。”他由衷地觉得要改变女儿的决心，自己无能为力。但他很喜欢这位女婿，抬起头来正视着何弘伟恳切地说：“你再努力一下？”又追加解释说：“作为岳父，没有把女儿教养好，反倒要求女婿努力，我是没资格这么说话的。但你就看在我是你师长的份上，原谅我吧！”

　　“不不！您是父亲又是恩师，比我的亲生父母都更有资格教育我。我会努力的，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何弘伟很是感动。

　　教授也很受感动：“那好。她回来时，你过来吃饭。”

　　学校安全处的职员敲门进了病房，自我介绍并寒暄后，把提包递了过来。董教授接过立刻打开，拿出了有蒨蒨照片的笔记本，略略翻看后，安心地放回了提包。

　　何弘伟振作了一下，按下了门铃。

　　“爸！云！”何弘伟招呼道。

　　教授说：“快坐，吃饭吧！”

　　董云涵在他进门时，擦了一下眼泪，抬头瞥了一眼，晗首示意后，又颓丧地瘫坐在了饭桌边。

　　教授让女儿去给女婿盛碗饭，他把女婿摁在椅子上说：“你们吃吧，我还得去下学校。”说着解开围裙，退下袖套。

　　何弘伟说：“这么晚了！您去多久？”

　　“三、四小时吧！”
　　董云涵见父亲一口没吃就要走，站起来带着深深的歉意说：“爸爸！你再怎么生女儿的气，也得消一消，把饭吃了再出去啊！”

　　“我不生气！唉，人老了，天又晚了，少吃一口，对健康有益，你们就别惦记了！”说着拿起了柜上的包，走出门。

　　董云涵跟出门，殷切叮咛：“爸爸，你千万不能冲动行事，我们要商量好了再说。”

　　“我还不至于糊涂到把外孙女的命当儿戏！”

　　教授向前走了两步按一下电梯按钮后，又回到董云涵身边说：“你急着去见丁艺，也是为这事吧？”

　　“我！……”董云涵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对父亲说。

　　“你可别拖累了他！”

　　“怎么会呢！除了你，我最不愿拖累的就是他。”

　　“天也不早了，你一个人去，孤男寡女的有点不妥吧？！……他倒是保证过，不干扰你们家庭的，你也不要见异思迁，任性妄为，我最讨厌了！”

　　董云涵无言以对，默默的站在那儿。

　　教授摇了摇头，叹口气，走入了电梯。

　　何弘伟端起碗猛扒了几口，看了眼挂钟，停下筷子，语气柔和地说：“既然你想迁回国了，那我们再相处一阵看看好吗？毕竟我们也结婚十多年了，你说没有爱情，至少也有亲情吧，还有孩子，父子情，母子情都连接在孩子身上，这都是割不断的情感，这些才是生活中的基础。你说的爱情太虚了！反正我是爱情满满，我也没见你缺少爱情。……”

　　漫不经心地吃着饭的董云涵放下筷子说：“打住，你说的都对，我投降。我们回到实际的问题上来吧！分居已经两年多了，按国家的法律法规，如果我提出裁决的话，离婚会马上成立。我看就别走到那一步了吧！”

　　何弘伟不接这个话茬，默默地又吃了几口。

　　“我不想吃了。我跟丁艺约好了，一会儿就去看他。”

　　“怎么？你们已经好上了？”何弘伟并不在意董云涵发出的逐客令，在意的是自己老婆和丁艺的关系。

　　“‘已经好上了’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苟且偷情？！”董云涵面露愠色，说：“我对他历来有好感，从来没有瞒过你，但你也不能过分到指责我偷情吧！更何况你连丁艺一起指责了，这很卑鄙，恕我为丁艺仗义执言。”

　　何弘伟被怼得有点措手不及，颓丧地站起身，说声再见就往房门口走。

　　“等等，不是说好了吗？明天上午就去把离婚手续办了，你不会又是敷衍我吧？”

　　何弘伟机械地点了点头，似乎还心有不甘，说：“你再考虑一下吧！爸也让我劝你……”

　　董云涵坚定地摇了摇头说：“让我们好聚好散吧！”

　　当何弘伟拉开门的那瞬间，董云涵突然又发话了：“你等等！”顿了一顿，她继续说：“我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对你说，说了会有什么不利的后果。但我现在决定还是告诉你，毕竟你是蒨蒨的父亲，有权利知晓。你坐下慢慢听我说。”

　　何弘伟似乎不太情愿地关上门，回来坐下，又看了眼挂钟。

　　董云涵又把下午东京空港的经历以及董教授的态度对何弘伟说了一遍。

　　刚开始何弘伟有点心不在焉，拿出手机拨弄，还写了一个微信发出去。当听到监控摄像头都盯着董云涵时，他认真起来了。

　　听完叙述，何弘伟像被冰冻一样僵住许久后终于说：“我找爸谈谈。实在不行，我找机会把他那本笔记本弄到手，……”

　　“笔记本？！有关C材料的？”

　　“我不确定。但是业务方面的笔记，我想会有C材料的内容。”

　　“这倒是条出路。不过你真的有胆量去偷你老师的东西？”

　　何弘伟擦了一下额头上惊出的冷汗，信誓旦旦地说：“解救女儿和老婆，高于一切！”

　　“蒨蒨是你的女儿，你负责任是天经地义的。我，你就别操心了。离婚的事儿，我不想再拖延了。”董云涵对他要给予的庇护很是抵触。

　　何弘伟站起身来，边往门前走边说：“离婚以后再说！这么大的事不先去解决，你让我现在就彻底离开你，我于心何忍！”

　　何弘伟走后，董云涵找出两三个塑料盒，把桌上的剩菜倒入。看了看挂钟的时间，试着拨打丁艺的手机，却意外听到的是：“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她又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她再看时间，想拨打手机时，屏幕上跳出了那个狰狞的骷髅图案，发出阴笑和嚎哭声，时间还剩：3days 1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