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到法国,午饭是在一个法国朋友家里吃的。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放学生罢课游行的新
  闻,我感到很惊奇。主人淡淡地说:“中学生嫌班上的人太多了。”
  
  过了几天,我自己有了电视,看新闻里又有罢工和游行。因为听不懂为什么,第二天问一
  个法国同事。他说:“我没注意。”我感到更吃惊:这位同事的专业是当代政治啊!大概
  我当时把困惑写到了自己脸上,这位同事笑着说:“如果哪天我的窗外没有游行,我就会
  怀疑这还是不是巴黎。”我知道他住在巴士底广场附近。当时,这句话的幽默方式,比它
  所陈述的内容给我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第一天去学校上课,途中真的遇到了罢课游行的中学生。这些十来岁的孩子欢天喜地地唱
  着歌、喊着口号,调皮一些的,还推倒路边的垃圾筒,掀翻修路的路障。警察宽容地,默
  默地走在队前队中,并不为难他们。
  
  时间久了,我才知道,法国电视新闻里报道罢工的频率和中国电视新闻里报道会议的频率
  是差不多的:有罢工的日子,比没有罢工的日子多得多。难怪法国人对这类新闻有点漫不
  经心。
  
  在我居住的这个宁静的小镇,见过两次成人的游行。一次只有几十个人,但是气氛很悲壮
  :他们要求工作。另一次扔了满地的西红柿,不知是不是关于农产品的价格问题。大城市
  的游行比较有看头。有一次在里尔,游行的队伍很长,那简直是一个展示浪漫性格和幽默
  艺术才能的活动展览。人们头上裹着的,身上披着的,手中举着的色彩缤纷,不乏幽默艺
  术的佳作。特别是有许多大小、形状、音高各不相同的喇叭,一起奏响时,惹得路人有些
  双手捂耳朵匆匆逃离,有些兴致勃勃驻足观看。我不明白,这么多的奇妙的喇叭,难道也
  是为了游行制作的吗?
  
  终于有一次,下课时我对学生们说道:“明天见!”学生们都乐了,七嘴八舌地问我:“
  明天老师罢工你不罢吗?”我去系办公室核实第二天上不上课,秘书说:“这是你自己的
  事。”这可让我为难了!破坏罢工,我不成了“工贼”了吗,有何面目再见同事;参加罢
  工,既没有人通知我,又不知道为个什么事,岂不“罢”得糊涂?好在第二天学生们没来
  ,不罢而罢。可怨的是图书馆罢工,无书可读,食堂罢工,自己做饭。晚上去一个朋友家
  请教,遇到这种罢工我该怎么办。他说:“你没有参加工会,是自由的。不像我们夫妇,
  今天罢工损失一千多法郎。”原来选择罢工,是要放弃工资的。
  
  最使我快乐的是法兰西音乐台的罢工。那段时间,这个电台没有新闻,没有采访,一个字
  不说,毫不间断地全是古典音乐,贝多芬、莫扎特、柴柯夫斯基、德沃夏克……只要一跨
  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开收音机,做饭、洗澡、读书从不关机,经常半夜醒来还享受着音
  乐台的罢工。
  
  最让我痛苦的是在西海岸旅行时,瓦纳的铁路工人罢工,而我几天前就买下了这趟火车的
  车票……
  
  最叫我感动的是一次邮局的罢工。那是冬天里一个阴冷的下午,罢工只有一个小时,来邮
  局办事的人在门前排起了长队,等待罢工的结束。寒风凛冽,人们宽容地、静静地等待着
  ,没有一句怨言。这些法兰西人,热烈而散漫,当他们感受不公时,不惜以罢工倾吐自己
  的委屈,但他们也懂得尊重别人的倾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