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高洁：李清照（舞台独幕话剧）

人物：
　　 
　　李清照　　　——　女词人　49岁　　　
　　莺儿　　　　——　侍女　　17岁
　　张汝舟　　　——　李夫　　54岁
　　赵明诚（亡魂）　——　李前夫　52岁
　　 
　　场景：
　　 
　　【 李清照卧室——藤床一张，床边置檀木小几，摆兽形香炉一个，瑞脑烟残，沉香火冷；有妆镜台，妆具稍凌乱；右墙窗一户，纱窗卷帘，窗外天低云沉，似有雨将至；窗下置书案一张，案上有书，笔墨纸砚俱陈；案左是大书橱，列书千卷，案前白壁上挂秀画一幅，题“庭院深深深几许”。】

　　 
　　莺（端碗）　    　夫人，该喝药了。
　　李【 风姿清雅，然容颜趋老，憔悴伤损，风鬟雾鬓，形销体弱 】 （摇头）我喝不下，你先搁那吧。
　　莺　　　　   　是。（搁碗）夫人今天感觉好些了么？
　　李　　　　   　左腰，胸腹间还有些疼，不过比前两日疼得好些了。
　　莺　　　　   　可要去找周老大夫再来看一看？
　　李　　　　   　不必了。天看样子要下雨了，路又远，他老人家行动也不便，不用再去打扰了。
　　莺　　　　    　唉，夫人总是处处为别人着想，一片好心待人，人却不知好，总是以怨报德。莺儿跟了夫人这么些年来，眼看着夫人总是遭人算计，却弄得个有怨无处诉，莺儿心里很是替夫人难过。
　　李（微笑）　　　  世风如此，人心难测，这有什么办法呢？你能这样想，也不枉我待你一场了。
　　莺（眼湿）　　　  夫人是莺儿的救命恩人，莺儿便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夫人的恩情。莺儿只恨不能代夫人受苦。那天老爷对夫人动粗，莺儿．．．．．．
　　李　　　　　　不要提这个人！我恨他！我恨我自己，为什么竟走了眼，嫁了这样一个驵侩小人！
　　莺（低声地）　　   要是先生还在，夫人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李（一怔）　　　   明诚？明诚．．．．．．（深情地）要是明诚还在，就算受再多的苦，我也愿意啊．．．．．．（眼渐湿）真快，一眨眼，明诚已去了三年了。（幽幽地）“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莺　　　　　　  夫人这词作得真好。夫人，你已经很久没作词了吧？
　　李　　　　　　  我现在隔三差五遭那恶夫毒打，体弱心虚，总觉得提不上精神来，哪里还能作什么词啊？这首《孤雁儿》还是南来不久作的。
　　莺（忍不住）　　　  夫人，莺儿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李　　　　　　  恩，你说。
　　莺　　　　　　  老爷这样对夫人，夫人为什么不离开他呢？
　　李（叹一声）　　　  我何尝没有这样想过。但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最讲名节，我再嫁已是不该，若是公然向丈夫提出离婚，定会遗为笑柄，旁人可不管你是对是错，必定斥之为淫荡无流。人言可畏，我哪里敢越雷池一步啊！
　　莺　　　　　　  可是，要是老爷还是老样子，长此以往，夫人怎么受得了呢？
　　李（低头沉默良久）   我只盼他终有一天能良心发现，改过自新。我快五十的人了，还有几年好活？我身子一向又不好，孤家寡人，家里总得有个男人照料。自南渡以来，漂泊无定，我已心力交瘁，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莺（心下伤感，转移话题）老爷也是读过书的，学问只怕不及先生。
　　李（冷笑）　　　　  他怎能跟明诚比！虽然也会弄两句诗词出来，但虚浮雕砌，亏我当初油蒙了心，见他诗中偶有两句新词，以为他有大才，还与他唱和。其实夫妻之间，才谁高谁低倒没什么，最要紧的，是两心相悦，互为知己。说实话，明诚在诗词上不及我，但我夫妻二人相濡以沫二十八年，便是贵在彼此能知心。
　　莺　　　　　　   夫人每常谈起昔日与先生在青州那段寻字求画，猜枚斗诗的日子，莺儿听了，心里真的很羡慕呢。
　　李（微笑）　　　　  莺儿，你十七岁了，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莺（腼腆羞涩）　　   夫人又取笑莺儿了，莺儿不来。莺儿这一生是要陪在夫人身边的。
　　李　　　　　　   傻孩子，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的，老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作什么？
　　莺　　　　　　   不，夫人，你别自称老，你一点也不老。你是这样美丽，气质是这样优雅，你作的词又是这样好。在我心中，夫人你永远是个风华绝代，美丽绝伦的女子，我一直在用我的心在仰慕你，崇拜你，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
　　李（感动地）　　     莺儿，我有你说的那样好么？
　　莺（点头）　　　　   有的。夫人，你名扬四海，其实像我这样仰慕你的，天下多着呢。
　　李　　　　　　    唉，傻孩子，天下人哪里会像你这样想噢。他们以世俗之见，因我再嫁，早就把我骂得体无完肤了。
　　莺（急忙地）　　　   不，不会的。
　　李　　　　　　　　悠悠众口，哪里挡得住啊。一失足成千古恨，悔只悔当初走错了一步。我现在都怕出门见人了。
　　 
　　这时，外头传来叫门声。李，莺变色。

　　莺　　　　　　　　是老爷回来了。
　　李（顿一会，终于）　　你去开门。
　　莺（惊慌地）　　　　　不，我怕，我怕他又会打你。
　　李（平静地）　　　　　去吧，孩子，该来的总会来的，避也避不了。
　　莺　　　　　　　　不，夫人，我怕．．．．．．
　　李　　　　　　　　去吧，别怕。
　　莺（犹豫）　　　　　　那，那我去了．．．．．．
　　李（点头）　　　　　　去吧。
　　 
　　莺下。一会，张汝舟上。莺随后。
　　 
　　张（笑脸）　　　　　　夫人。
　　 
　　李转身不理。
　　 
　　张　　　　　　　　夫人，几日不见，身子可安好？
　　李（冷冷地）　　　　　多谢你，还没有把我打死！
　　张（略显尴尬，随即哈哈大笑）夫人言重了。那天我多喝了几杯，以致失手，夫人一向宽厚仁慈，体贴下情，想必不会怪罪于我吧？
　　李　　　　　　　　我怎么敢怪罪张大人呢？张大人不把我打死，已是清照莫大的福分了。
　　张　　　　　　　　看来夫人真的生气了，上次是我的不是，这里向夫人赔罪了。（行礼）
　　李（侧身）　　　　　　这可不敢当。
　　张　　　　　　　　夫人要怎样才可原谅我呢？这样吧，我自罚三杯，向夫人赔罪，以解夫人气恼。（转头）莺儿，快斟上酒来，我要好好向夫人赔罪。
　　莺　　　　　　　　是。
　　李　　　　　　　　不必了。莺儿，我案上的诗稿，你去给我整理一下。
　　莺　　　　　　　　是。
　　张　　　　　　　　夫人又作诗填词了？很好，很好，不知有什么新作可否让我沐手拜阅么？我每自庆幸，我张汝舟何德何能，能娶到如夫人这般才艺惊世，独步古今的女子，实是我前生修来的福分啊。
　　李　　　　　　　　张大人太抬举我了。想清照以亡国破家之身，流落江南，贫病缠身，得张大人垂怜，此恩此德，清照无日或忘。
　　张　　　　　　　　夫人这次看来是真的恼了我了。夫人，来，来，（扶李坐下，行礼）我向你赔不是了。都是我的错，夫人要打要骂，任凭夫人发落。
　　 
　　李色微和。　
　　 
　　张（喜）　　　　　　　夫人原谅我了吧？唉，我自知性情暴烈，屡次冒犯夫人，事后想来，总是愧疚于心，恨不得以头撞地。今日我在夫人面前发誓，从此以后必当痛改前非。若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正此时，天上滚过一阵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