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曾经怀疑过,但是每当一切都恢复正常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抑郁症患者怎么会有快乐的时候呢。就这样,我跟自己较劲了十多年,我怀疑自己的性格,怀疑自己的能力,怀疑自己的魅力,怀疑他人的动机,我活得拧巴,活得憋屈。但我从来没有觉得,我那是抑郁症,我只是认为,是我不够勇敢,是我不够独立,是我不够自控。
  无意间有一个心理学公众号给我推送了一个《抑郁抵抗力评估》,当时我正处于夫妻关系极差,个人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可想而知,评估出来的抑郁抵抗力是很低的。我想着,要不,我找个医生问问。于是,我挂了个在我们这边主要治疗精神科疾病医院的心理健康门诊。
  就诊过程跟想象中的差不多,医生问了我一些情绪上的问题,我一一回答,我告诉医生,每当感情遇到挫折或者婚姻亮红灯的时候,我总会陷入一个很糟糕的情绪中,我很难走出这个情绪,变得敏感,变得脆弱,一切都是灰白色,我开心不起来,甚至面对我最爱的孩子,我总会用很不好的字眼来进行所谓的教育。当医生问我有没有出现一些极端的念头,比如自残自杀,我告诉医生我有孩子,我知道自己不能轻易死去。医生给我开了心理量表检测和脑诱发电位,并且告诉我,轻度抑郁可以依靠心理咨询来治愈,中度以上需要依靠药物。而我的第一反应是,我这顶多也就是普通轻度抑郁,还得心理咨询这么麻烦,要是能吃药就省事了。
  然而,心理测验和脑诱发电位结果显示,我已经是中度以上抑郁,认知能力出现退化(我现在还能码下这些字,我觉得我应该还没有退化到最严重的时候)。尽管我仍然抱着一丝丝这个医院是否过度治疗的侥幸心理,但是不能否认,我内心是认可这个结果的,甚至在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点如释重负,原来不是我性格的问题,原来,我是生病了。是的,一个早上,我的心里活动方向一直在变化,我一直就这么拧巴,一直告诉自己要快乐,可是却一直想哭。

  
  
  取了医生开的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我上网搜索了下,这种药物是治疗中度以上的抑郁症,我这么多年的不开心,这么多年被刺激后的暴躁与不安,这么多年的纠结终于有了方向。我相信我的自知力,我庆幸自己还有求生求快乐的欲望,我知道自己并没有悲观到放弃自己。
  在查看报告的过程中,医生说明了,药物是为了先恢复正常生活,后续还要配合心理咨询从源头诊断。
  源头在哪里,说说我的原生家庭吧。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觉得我的原生家庭有带给过我什么伤害。只到今天,我才意识到,原生家庭的伤害,应该不仅仅是父母离婚或者弃养,有时候内心对孤独的接纳程度也决定了你是否受伤了。
  我出生于一个普通家庭,80年代初,在农村普遍都不富裕,父亲早年出去做生意讨生活,母亲在老家下田带我们几个孩子。等我上了小学,母亲开始跟着姑姑在菜市场做起来小摊买卖。家里虽不富裕,但是爷爷奶奶对我们几个倒是挺上心,生活上没有亏着我们。小时候我最大的感觉是孤独。傍晚昏暗的时候,孤独总是环绕着我,父亲不在,母亲也忙于生计没办法陪伴,虽然有哥哥姐姐,彼时哥哥姐姐却是争吵的对象,没办法成为互相依靠的对象,我就这样在孤独的感觉中度过了小学和初中阶段。对父亲的陌生,对母亲陪伴的渴望,对琐碎家务的厌恶。甚至,在学校我变得很不自信,做任何事情,都害怕别人会不会嘲笑我,会不会对我有看法,尽管我那时候成绩还不错。印象最深的时候,初中有一次化学考试,老师发卷子的时候,突然把我叫到讲台上,问我为什么试卷答案跟另外一个同学一模一样。天哪,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抄袭呀。这个事情当时对我是个很大的打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在同学中抬不起头来,总觉得同学们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的化学成绩也一落千丈。
  初中毕业我考上了城里的高中,那个时候在农村,这可是一件难得的事情。高中我选择了寄宿,那个时候父母已经在城里租了门面经商,收入在当时尚可。我每周末回父母租住的房子与他们团聚。但是那个时候却觉得父亲很陌生,母亲不在的时候,我甚至不敢跟父亲在同一个餐桌上吃饭。怎么说呢,当时觉得没有归属感,感觉那里不是自己的家,我没有自己的空间,感觉比起姐姐自己在家里似乎不太受重视。现在想想相比哥哥姐姐,我对挫折对孤独的接纳能力应该是更低的。父母每周给我30元做生活费,每周回去我都不想提钱,总希望他们能主动给我钱,能多给我一点钱,可是到最后我似乎都要自己开口父母才会想起来给我,他们应该是太忙了吧。我不否认母亲对我的爱,在我回家的时候,总是会尽量做我爱吃的东西,在我回校的时候,尽量给我带很多补充营养的食品。这些一直停留在我的记忆中,成为那段时间的一道温暖的记忆。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父亲为了我的考学,尽了最大的努力,那时候开始,我开始相信父亲是爱我的。
  高中期间,虽然我成绩依然不错,长的也算标致,但我依旧自卑,面对那些我认为优秀的男生,我甚至都不敢瞧一眼。班上那些美丽的女孩子总是有男孩子围绕在身边,而我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们热闹,不敢靠近,怕遭人嫌弃。整个中学期间,我似乎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身边同学不多,交心的很少。
  上了大学,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青春萌动的年纪。或许是缺乏归属感和安全感,以及大学期间深深的自卑感(我到上大学都不知道电子词典,没操作过电脑,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跟同宿舍的那些女孩子相比,我当时感觉自己像个异类),在大二的时候我就跟一个追求我的学长谈了恋爱。学长会写情诗,会照顾人,会高谈阔论自己的辉煌历史,会买好饭等在宿舍楼下,会利用自己的人脉让我们宿舍逃过违规使用电器的通报批评。他带给我了优越感,给自卑的我带来了一丝曙光,那时候的我任性懵懂,总觉得他爱我他应该付出,我应该享受。在他毕业离开学校之后,这一切平衡都被打破了,我们开始分手,又复合,又分手,最终意外得知他结婚了,对象是某干部的女儿,我的自卑心里再次作祟,失恋的折磨让我痛不欲生,小时候那种孤独的感觉再次把我吞噬的体无完肤,我变得郁郁寡欢,一切喜怒哀乐全部掌握在感情的顺利与否中,独在异乡的孤独让我变得浑浑噩噩。现在回头想,我那时候似乎是想找一个救命稻草来解救我自己,来让我的心灵有所依靠。而我当时的表现,现在想来,已经是抑郁症的征兆,当时不懂,只觉得那种难以走出的闷闷不乐像一个巨大的窟窿,让我无法逃避。于是在大学毕业并结束进一步进修之后,我觉得我该回家了,回到父母身边。如果当时回到父母身边,或许我的命运将会是另外一翻光景。
  丈夫的出现,也是我的救命稻草之一。在我心智不成熟的时候,我选择了闪婚。我没有回老家,没有回到父母身边,而是只身一人来到丈夫工作的城市,拎包入住准备享受婚姻带给我的安全感。然而,稚嫩的我们不但没有享受婚姻带来的愉悦,反而在一次次的争吵之下遍体鳞伤。我们彼此都不是良配。我不想讨论谁对谁错,有时候,他/她就是不合适。即便是这样,我们也没有及时止损,我们生下了一男一女。然后一切都好像被套牢了,我们不合适,但是我们分不开,孩子是我们的牵绊,谁都不愿意放弃。而刚开始我引以为豪的拎包入住,也变成了“这是我家买的房子,你给我滚”。于是这样一个婚姻纠缠了十多年,好累,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孩子的哭声,有父母的叮咛,梦里这里不是我的家,他没有把我当家里人,他总在挑剔我,他永远对我不满,永远看不起我,甚至觉得是被我骗了才跟我结的婚,他每一次的负面评价都像一把刀插进我的内心,把我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前尘往事好长,讲不完回忆不完,一想眼泪就止不住的流。是的,我现在就是这个状态,想哭,控制不住的就是想哭,一心只想带着两个孩子安静地过。可是安静的了吗?离婚,夫妻要对簿公堂,姐弟要分开,母子要分开。还有比这更扎心的吗?如果当时我把婚姻当救命稻草,那现在孩子就是我唯一的希望。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能教育好他们吗?不合适的婚姻,一地鸡毛的生活,我变得暴躁,变得没有耐心,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今天,痛苦的我走进了医院,在被诊断认知退化的情况下,我码下了这些字,是的,如果没有这个病,我应该可以写的更出彩更有条理不是吗?抑郁症药物治疗的第一天,手上还积累了很多工作,知道自己这是一种病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休假,虽然我现在的状态非常不适合工作。对于父母,只会让他们更加担心难过;对于好友。。。我发现我并没有可以倾诉这种事情的好友;而对于丈夫,我第一反应就是,他会拿着我的这个病做为筹码,让我丧失对两个孩子的抚养权。(这是我对他的判断,真实结局是不是,我没试过。)对,这样的婚姻关系,很多人会想说,还有持续的必要吗?对孩子好吗?没有必要,可是我还下不了决心。离婚,我将面临独自在异地租房、边工作边带孩子(不太现实)以及疏离某个孩子的后果。我怕我会后悔,我必须想清楚,我必须先治好我的病。
  原来我是得了抑郁症。但是我要治好这个病。我不能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