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笨小孩
　　引、
　　秋天的夜来得早了，晚餐的香味还未消散，尚城就进入了安静的夜晚。
　　尚城的夜，一直是安静的，古老的城墙，古老的运河，还有那些古老的小巷里，遵循着早睡早起古 惯的人们。街道上，路过的行人和车辆也都放轻了脚步，仿佛去打扰一个渐渐入睡的城市，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
　　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没有游人的喧闹。学府二路上，一家家小店的老板们，即便不落下门板，也各自享受着一天中的悠闲。连尚城的猫狗都似乎受到这气氛的感染，安静地待着，不发出一点动静。偶尔一条鱼实在烦闷了，跃出这里或者那里的水面，“扑通”一声，惊扰一圈涟漪……然后，连鱼儿都歉疚起来，静静伏在已经枯萎的荷叶下，思考着明天可以吃些什么。
　　“啊！”一声孩子的惨叫，打破了这如画的宁静。悠闲的老板们看看叫声传来的方向，猫儿狗儿瞬间支棱起耳朵，那些小鱼也摆动尾巴，潜入了水底。不过听清了叫声是从一个小区传来后，一切就又回复原样了。鱼儿重新浮起来，猫狗继续趴下休息，老板们舒一口气，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又是哪个小囡惹妈妈生气了。”老板们哈哈笑起来。
　　“肯定又是没考好，期中考试了啊！”老板们对这些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现在的孩子也是可怜，不就没考好吗？我当初也考得不怎么好的，现在不也很适宜的吗？”
　　店里冲出一个女人，一看就是老板娘，一把揪住了说这话的老板的耳朵：“你个杀千刀的，当着儿子说这话，你以后想要你儿子跟你一样围着灶台转一辈子啊？有什么出息！”
　　这个老板被女人揪着耳朵大声求饶着，其他人哈哈大笑。
　　大家都习惯这个样子，那孩子的惨叫，老板娘的怒骂，老板的狼狈，仿佛都是这忙碌一天后难得的调剂。这里是尚城老城，不像新城那样，每天都快节奏，每天都有新鲜的变化，生活在这里的人，似乎习惯了安逸，习惯了日复一日地过着一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好像有些无趣，可生活的乐趣不就是这样吗？
　　偶尔也会有人想，生活的乐趣就真的是这样吗？然后疲累了一天的他们，不会去深思这个看上去很哲学的问题，只会一边抿一口黄酒，一边看着自己的孩子，希望他们能好好学习，过跟自己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生活是啥样的，他们也说不清楚，只要不像他们这样就好。
　　庆小肸走出自己的庸知茶馆，今天又是没什么客人的一天。他望了望刚才惨叫传来的方向，空气中，依稀有着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怒吼，还有一个孩子的哭泣。他皱皱眉头，虽然他熟悉这样的声音，熟悉这样的场景，脑海中甚至能想象出，都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依然不喜欢这样，理解，但是不喜欢。
　　在边上小区的某一个窗户里，一个孩子等待着自己家长的归来。他期中考试考得不好，也许不及格，也许只是没有达到妈妈的期许。他有些忐忑，倒不是害怕妈妈的责骂，爸爸的痛打，而是真的害怕看到他们那失望的表情。
　　同一时间，妈妈走进了楼道。工作了一天的她，疲惫不堪。也许今天工作并不顺利，也许今天又有许多烦心的事情让她难受。她也许是一个有自己事业的创业者，也许是某个公司的高管，也许是一个普通职员，也许……她是一个白天孩子教育孩子要好好学习的老师。她登上楼梯，离家越来越近。她知道，今天她会知道孩子的期中考试成绩。这令她的脚步有些沉重，她当然希望孩子能考一个令她满意的分数，这会让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可她也知道，自己的孩子大概率是要让自己失望的。她的心有些揪起来，这令她不得不停下脚步，喘几口气。
　　太多的教育鸡汤都告诉大家，不必去过于苛责自己的孩子，让他们有自己的人生吧！
　　放屁！当你真正地投入地去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不可能对他毫无要求。我们只有面对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时，才会没有期许，当你为一个人几乎愿意付出一切的时候，你怎么可能不希望得到一些你想要的回应？何况，在这个妈妈看来，自己要求的，并不多。
　　她没想过自己的孩子数一数二，没想过自己的孩子样样出色，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跟大多数孩子一样，一样的表现，一样的成绩，一样的努力。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努力，难道小学的这些东西，不是付出努力就能到达这些的吗？
　　好多教育专家说，要学会接受自己的孩子。
　　放屁！她能接受自己的孩子笨，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有缺陷，可是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不努力。在这个世界上，努力，难道不应该是最最基本，也是最最重要的求生本能吗？
　　回到家，当孩子颤颤巍巍地拿出了自己的考卷，用低到卑微的声音说：“妈妈，老师让家长签名。”
　　妈妈结果卷子，那分数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下一秒，她不出预料地失控了，愤怒地她将卷子撕得粉碎，仿佛自己这一天的疲惫，一天的怨愤，都是这个刺眼的分数带来的。
　　“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绝望，“为什么你永远没法得到让我稍微满意一些的分数？”
　　是啊，为什么？孩子也在问自己，他不知道。他也希望得到答案，可是这个答案，该去哪里找？

　　庆小肸长叹一口气，将他脑补出来的这个场景从头脑中甩开了。妈妈似乎没什么错，对孩子有点要求如果是个错，那这世界岂不是到处充满了这样的错误？孩子似乎也没什么错，他可能真的不是不努力，可是为什么别人轻而易举得到的成绩，对他来说，就是这么难？难道是分数的错？那当然不是。学习要用一定标准来评判衡量，这是从学习产生的那天就相伴而生的真理。如果学习不能有分数，那是不是工作也不能有业绩考核呢？
　　错在哪里？庆小肸想，也许错在他们没有遇到自己这样的老师吧。想到这里他笑了，笑得有点尴尬，又有点放肆。自己都不做老师了，干嘛还这么自作多情。
　　他走进店里，看了看自己哥们儿马赛楠帮他写的广告。大红纸上，黑色的毛笔字遒劲有力：
　　“一杯茶，解答一个教育问题！”
　　这样的红纸马赛楠写了三张。这是左忠佑的主意，他说这样能发挥庆小肸的特长，还能给这破茶馆带来些生意。庆小肸当然不是做生意的料，这点他自己也知道。只不过除了守着这个茶馆，他也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好在这门面是当初自己买下的，好在有一群好哥们儿和以前的学生会帮忙照顾些生意，好在这条街上这群小店老板们对他还不错。
　　他将一张红纸红纸贴在了店门上，然后走到了街口的“沈记早点”，冲老板吼一声：“老沈，我贴个广告啊！”
　　老沈背对着庆小肸，正在店堂里搭着床铺，被这吼声吓一跳，回头来骂：“贴就贴，吼你个赤佬啊！”
　　庆小肸呵呵笑笑，将红纸糊在了老沈的玻璃上。然后他退后两步看看，总有些不满意，跑到街对面的“学友文具”：“红姐，有马克笔吗？”
　　“自己找，不要烦我！”红姐嗑着瓜子看着不知道什么剧，连头也不回。
　　庆小肸拿着马克笔，在红纸上画了个大大的箭头，指向自己的茶馆，终于放心地拍拍手，然后顺手拿走了老沈没卖掉的蟹壳黄，朝着学府二路另一头走去。
　　谁也不知道，就这么几张简陋的红纸，会给这短短的学府二路，带来多少故事。也没有人知道，会有多少人，会真的为了一个问题，去庸知茶馆，买一杯不咋样的茶。
　　反正，故事就这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