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巧家有个米粮坝(一):石门槛上的半边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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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石门槛上的半边庙
沿青凤山左边的林边小道和右边的林中马车路都可以翻过青凤山,在青凤山凤嘴尖上的青凤垭口合路,一条最宽仅两尺的驮马路给小尖山山脉系了条细松散的腰带,左边通向赤崖镇右边去东瓜坪镇,奇怪的是,从青凤嘴走这两个镇的路程居然都是30里地,赤崖镇逢单日东瓜坪镇逢双日都是赶集天,青凤社的人只须记住单双都有街赶。
青城去半边街报喜,丈母娘也喜颠颠的收拾着跟来看小外孙,老人家包过小脚的,走五里地进门也是一大早,女儿青芬的猪食都搅好了。趁媳妇和丈母娘话镰刀都割不断的兴头上,他在产房外说了爹叫他去石门槛找胡先生给老幺取名的意思,丈母娘就吩咐他带份手信去,自告奋勇担起照看女儿的差事。翻上青凤垭口向左边的驮马路三里地脚程,就转进大白岩来到野牛坪刀削似的半山上,一条羊肠小道左拐右拐斜上老鹰岩,偏偏在岩顶腾出三分大小的一块地,泥土黝黑厚实可惜什么都没种只胡乱长着苦蒿岩大蒜,胡先生的道观只搭了半边,另半边是山脚的岩洞,大家都私下里叫它“半边庙”。
胡先生全名胡志,今年68岁须发皆白,非道非僧,鬼才知道他是哪乡哪土的。38岁的胡志行脚到青凤社时刚好四月上旬,一身道士打扮,长头发绾了支白菜绿玉簪,灰白道袍刚遮齐白布底鞋,大马脸配一双绿豆眼也就罢了,偏偏左脸的痣上还生出三根黑毛。青城的老爹看他不招人待见也没个落脚处,想起自己做端公这些年在外乡走街串户没少挨白眼,免不了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触,便招呼他在家里住了下,晚上在火塘边烧洋芋吃摆龙门陈,胡志健谈,老端公在胡志谈吐中探究出他还熟知《渊海子平》《铁板神数》《称骨算命》,自然心生了几分相见恨晚的意思,粗略说了几个死了的村民来试探,他居然也说对大半,这不一时兴起就让胡志在自家外厢房住下。村子本来不大,青聪老端公家住进了外乡人本就让大家心痒难耐想探个就近,第二天青聪去薅苞谷秧便被大家问了个七七八八,经老端公的平实说叨再经大家添油加醋的揣摩转述,胡志在村子里的名气便沾了“半仙”的味道,平日里村里丢了鸡跑了牛的小媳妇老太太都来找青聪掐算,也能指明个八九不离十的方向。这回听说来了“半仙”大家自然就没事找事的来试探了一回,满嘴抹油的胡志本就谙熟察言观色,一番“审、敲、打、千、隆、卖”的江湖技俩下来,“半仙”这名头便夯实了!逐渐村民们请胡志上门办事也就多起来,胡志好酒,村民便也投其所好,偏偏胡志又逢酒必醉,青城老爹好几天都认为胡志不会回来半夜亲自将槽门扛死,不巧第二天起来胡志却是睡在槽门外宿醉未醒,几条狗正在争抢胡志吐在地上的污秽,老端公心头便渐渐对胡志生了厌恶,只是碍于面子也没表现出来。
半月后,天刚擦黑,胡志就从外厢房拿了两瓶酒一捆叶子烟来找老端公辞行,说是要出回远门谢谢这段日子的周济关照之类体面话,青聪也不及细问,正在愁请神容易送神难没指望神自己要出远门,这让青聪都有些惋惜,自己这些天没怎么待见他有失地主之谊都还来不及款待补过,也就喜笑言开的陪胡志摆了半宿话只是没把酒打开还是烧火塘洋芋,“半仙”一醉必定会影响行期的,老端公可不能让自己做傻事。青聪是有先见之明的,当然胡志当天晚上也不想喝酒。胡志走回外厢房后,老端公梢门上床,思量着明早给胡志送行顺便说些挽留的话,但早上起来胡志却早就不在了。胡志昨天夜里老端公睡下不久就离开了,他换了件深蓝色的新衣跨个布搭鞡就向村外走,刚从马车路翻过青风垭口就折回小路往隔壁周家村走去。
胡志出事的消息传到老端公耳朵里是三天后,周家村做堂早晚道场来背锣鼓家什的人说:一个月前,周家村陈皮家大儿子陈封死后,没有一男半女刚33岁的媳妇就守了寡,女人模样青秀,平日里话不多,儿子走了这半年里中规中矩的吃饭做事,虽然单门立户倒没闹出一星半点不盖脚背的事。胡志路过周家村时正好去女人家讨口水喝,无巧不成书的两个对上了眼,女人便将胡志留在屋里。陈皮家老二陈楚起夜看到大哥家还亮灯,担心大嫂出事隔着院门喊嫂子问个究竟,女人半天才含糊的应着说忘记吹灯,陈楚也没放在心里。活该出事的是,陈皮陈楚两爷仔大清早出门驮煤,刚好胡志从女人院子里溜出来,抬头和陈楚打了个照面,这可得了,陈楚上去一把封起胡志的衣领就是一顿拳脚,不是陈皮怕把事捅到全村人都认得丢了陈家的脸面,胡志应该跑不了的。本来这种事过后也就烟消火灭的烂在陈皮父子的肚子里了,只是盯那女人紧了些。偏偏胡志跑脱了还不死心,居然上前天后半夜又窜到周家村私会陈寡妇,这回却被陈皮父子堵了个正着关在院子里,最后陈家人由陈楚领头冲进院内把胡志围起来,陈楚劈头盖脸一对棘刺棒棒将胡志打了个狗吃屎,陈家人七手八脚将人拖出来在陈皮家门口的弯脖子杏树上绑了个结实,陈家父子又羞又恨先给胡志一顿对棘刺棒棒打得皮开肉绽,坐在石头上喘着气把胡志的祖宗十八代骂个遍,用语言将胡志家老的小的女性污辱了好几遍,全村老少来看热闹的也没闲着,吐口水的吐口水,年轻小伙子就拿他练脚耍皮坨(拳头),挨晚眼看胡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村长周全怕出人命就叫几个大小伙将人倒拖着脚丢在驮马路上了事。全村人也就陆陆续续的散了,陈家人才想起那个女人,胡志被打倒拖出门时,她不惊不闹双眼空洞洞的看着,转身慢悠悠的关门折回屋里,白天好几拨妇女去拍门喊人都不应,现在是时候过问一下这个女人,不能让她再败坏了家风脸面。陈皮父子领头撞开大门,才发现女人早穿了嫁衣吊死在房梁上,身子都硬梆梆的了。青聪老端公听后又惊又失悔,也就没说自己招搪过这个人,含浑打发背锣鼓家什的人走了。
说来也怪,胡老道被周家山的人一顿海打,扔在驮马路上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村长周全第二天早上来看人死了没有,却惊奇的发现这个外乡人这时正挣扎着坐了起来,看到周全眼里却无惧无恨的吐了口水在手上擦脸上的血污,周全开始还有些担心自己一个人会遭这个男人下黑手,就顺手在路边捞了个石头在手里盯着他,没想胡志擦完脸站起来却迎向他鞠了个躬转身一趔一趔的朝青凤山的驮马路走了。
胡志歪歪斜斜的趔到青凤垭口太阳就落坡了,想想青聪端公家是不好去了,好在天上只有层薄云,夜里毛月亮该是有的,又趔歪着脚顺驮马路走,走到野牛坪时看到一条羊路蜿蜒向上,他就寻思从这里翻山过去兴许还能到小尖山后的二坪子混点路费,咬牙忍着一身的伤痛连夜往上爬,翻过老鹰岩青凤社的鸡就叫了,模糊的看到前边岩脚有间房,他误以为翻到二坪子,全身的力气一下子就泄干净了,使尽最后的力气爬到房前,头靠着门槛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是身上的伤还是颠来倒去的梦让这个外乡人没得安生睡,他的身体像一条被锄头挖断的蚯蚓,时蜷时伸,嘴里喃喃的说着胡话。梦里女人伸着长长的舌头看着他,没有眼珠的眼睛流着血泪,他站起来去拉她问个究竟,女人却转身从老鹰岩上跳了下去…,他跪在岩边声嘶力竭哭喊着,父亲却从岩口飘上来,用拐杖劈头盖脸的抽得他满地打滚…父亲恨恨地走下向羊路,突然转身脖子伸得老长脸贴着脸恶狠狠的对他说:“你就死在这里算了!”胡志一声惊叫从地上爬起来,天就麻麻亮了,一看自己头靠在羊圈的石头门槛上。
细细一看,胡志想起老端公青聪说过这个地方,原来错过二坪子的岔路折回到老鹰岩的羊圈,羊圈荒废已久,好在搭在山洞下屋架没倒,细竹秧盖的顶黑灰黑灰的,屋里羊粪早就被附近的村民背去做肥料,这时日一长连膻腥味都跑干净了。他还记得老端公青聪说过自己当枕头的石头怪异得很,隔三五年会自己拱出来一小姆指,搭羊圈时大家都没见过石头泥巴也厚实,圈门是关齐泥巴的,半年后给社里放羊的曹黑狗关羊圈门,发现木棒棒钉的圈门擦得泥巴怪响以为是卡着木渣了,捞了几镰刀一片脆响,蹲下一看,一个门槛样子的石面就出来了。这话一传回社里大家都没当回事,泥土哪有不长石头的,直到第二端午节社长亲自拿锯子去锯羊圈门才证明曹黑狗没说浑话,羊关到第五年羊圈门又锯了两次,透雨前社长带人来给羊圈补竹秧,这个门槛石就冒出来一小姆指了。社长一时高兴对大家说:这个石头好,老天给我们羊圈赏了个石门槛;慢慢的大家就管羊圈这三分多地叫“石门槛”。胡志眼前这块条石表面玉光水滑,宽二尺有余两拤来厚足有三指高。胡志心想昨天夜里摸黑上来还行现在浑身没有不痛的地方,要再摸下驮马路去是办不到了,怕是要应了梦里父亲的那句“死在这里”的话,好在老天还给他个羊圈,想到这里就放心趔进屋里躺下来。
三天后的中午曹黑狗来石门槛找独角莲给儿媳妇扌固疮(给疮消炎)发现了胡志,羊圈边上的山缝里原来有麻线大小的泉眼,修羊圈时大家用白泥巴敷了个脸盆大小的水洼,只有五寸深浅,上口将一筒竹子砍了个斜口淌剩水,当时饿了三天的胡志正狗爬在水洼前仰嘴接竹笕上的水喝。用上山采药摔伤的借口和冬天写堂香火的代价让曹黑狗下午送来一袋洋芋和一盒火柴,加上石门槛遍地的独角莲,胡志这条命算保了。半月后胡志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烧两个洋芋吃了就在石门槛上呆坐,饿了再烧两个洋芋糊弄过肚皮又呆坐到青凤社鸡叫才趔进屋里死睡,第三天他狗抖毛似的站起来趔进屋捡了颗冷火炭,在羊圈的两根立柱上写了一副对子:
“心头三尺石门槛,身后一抔土馒头”,
羊圈的横栏上有一截烧剩的椽皮还有一尺多长,他捡起来写了“所相不妄”四个字就放在羊圈的门坊上却怎么也放不稳,索性将椽皮插在屋顶的竹秧里。青聪老端公早就风闻村子里传说胡志在石门槛的事,也听说身子骨好了的胡志翻过小尖山到二坪子一带算命打卦画符送神,这半年的时间里连村里本来对胡志的下作骂口不绝的村邻也陆续带个手信去石门槛,他便装作去石门槛挖独角莲,没承想胡志早把羊圈的地上面了新泥还找拍板拍平,羊圈横栏内重新围了篱笆。那一副对子改成了白纸黑字,连写着“所相不妄”四个字的椽皮也钉在门坊上重新用白纸写成篆体。对自己的假意来访胡志浑然不觉,见面就给自己下跪说丢了自己周济一场的脸面,这让老端公心里瞧不上他的心也就荡然无存,人谁不会犯错呢,不犯错岂不都成仙成佛了。平心而论,胡志和那个女人的事除了没按规矩去办伤了陈家人的脸,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古规常道并非叛经离道了多远,更何况女人没一男半女还单门立户的,青聪老端公揣摩着胡志的对子在心里喟叹之余也就没多少怪他的意思。
三年后农历四月二十一,天黑漆麻洞的,周家山山洼里供村民凶死停尸的五小庙里响了半夜道铃,陈皮起夜听到道铃响干脆坐下来细听,隐隐约约还有一个男人的哭声,又不真切,倒是像毛狗(狐狸)含着人骨头的哭声。老端公和胡志倒是长来长往了,翻过41的胡志开始远近闻名,憩了脚很少出门倒是算命问卦的人自己带手信上石门槛,大家都选择性地忘记他的风流事称呼他“胡先生”。这年腊月初八一个流浪儿半夜摸上石门槛,胡志早上起来看见头枕石门槛冻得直挺挺还盖了一层雪的孩子,抱回屋烧了碗姜汤灌下去怏了两天活过来,问他几岁姓什么家在啥地方通通不知道就干脆捡来带着,取个名字叫胡清良。看个子有8岁光景,生日就定成腊月初八,暗合这孩子死里得生的意思。
青城爬上老鹰岩顶,胡老道没像往常一样坐在“半边庙”的石门槛上喝自已从山上采摘加蜂蜜炒制的苦丁茶,已经二十一岁胡清良正在门口左手攥本书,右手里拿着一对牛角卦敲脑袋。青城没扰他,用手拤了一下石门槛又长出来了大拇指厚足足露出地面半尺。胡老道在火塘上架个圆口生铁三脚锅架煮茶,锅架口大茶壶肚子小又塞了块石板搭着,看见青城进屋就倒了碗苦丁茶递过来,自己提了铜壶拿个土陶杯坐在石门槛上说:
“聪叔身子骨还好?你添个了带把的?恭喜老弟!”青城作揖谢了胡志,也说了爹请胡先生取个名字的意思,胡志有些意外的沉吟了一下说:
“戊午年 丁巳月 乙酉日 丁丑时,乙木命,五行缺水,乙日丁丑时生,此命以食会财官格论,乙以丁为食神,以庚为正官,以己为偏财,柱中有与丑中辛金合局,且己土又能得位,如果柱中还有扶助的,命主尊贵。如果月通金气,且有与之合的,此命富足而且尊贵;不得月令,衣禄一般。乙酉日丁丑时生,如果月通木气,且有扶助的,命主尊贵。年月支是申丑也比较好,是寅亥,那就更好了。衣禄足用,兄弟虽有,难为助力,月柱桃花煞有一难。聪叔也是知道的,都问着我了,依我的意思就取个带水的字。老弟你说个字!”
“河”
“河字意思小了些,你看瀚字如何?”
“青瀚…听胡先生的”虽然不太顺口,青城还是顺了胡志的意思
“老弟说见外话了,在你们面前我是哪门子先生…!老弟,昨晚你们青凤社像是落在月亮窝里了”胡志打着哈哈给青城的碗里加茶水。
文章作者 中国贪官数据库
上次更新 2021-08-21